“殿下言重了,只是一场误会,臣早就忘了。“阮喻之笑着摇头,继而又问:“话说回来,殿下可知那苏天青后来如何?”
这些天忙着向九殿下道歉,一时忘记了苏天青还在昏迷,不知那孩子如今苏醒没有?
“那孩子命大,昨日已经醒过来了,还通过了父皇的考验,如今已经住进东明殿,与七弟一同学习。”
“通过了?”阮喻之瞪大了双眼,脸上写着不可思议:“他当真能通读整部《说文》?”
“自然不是。”沈玉秋摇头笑笑,耐心的解释:“不过他很聪明,父皇日理万机,哪能真的听他读完整本?他不过是将前六章倒背如流,中六章烂熟于心,后六章略通大意罢了。”
好大胆!
阮喻之眉梢微挑,惊讶之余,心中还有些欣赏,这个苏天青倒是个聪明的人。
他连忙追问:“那皇上怎么说的?”
“父皇自然看穿了他这点小聪明。”沈玉秋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不过反倒欣赏他的机智,便特许他过关了。”
阮喻之闻言松了口气:“如此便好。”
“只是……”沈玉秋忽然敛了笑意,眉头微蹙,眼中带着一丝不解:“喻之,此事与你无关,你为何要管?那日若稍有不慎,父皇定不会轻饶。”
阮喻之扬了下嘴角:“助人为乐。”
“助人为乐?”沈玉秋不禁失笑:“我怎么记得阮二公子向来独善其身,从不会多管闲事?”
阮喻之一阵沉默,缓缓转过头,目光穿过朱红廊柱,落在门后那个探头偷看的瘦小身影上。
“我变了…是吗?”
他轻声说着,缓缓回过头,嘴角扯起一抹自嘲的苦笑:“从前总以为自己足够冷血,足够清醒,秉持着独善其身,认为这才是处世正道,如今却才发现,那不过是未经世事的天真,见死不救这种事......我实在做不到。”
话至此处,他看向沈玉秋的眼睛,目光恳切,又带着几分执拗,似乎是在寻求某种认可。
“殿下,我错了吗?”
沈玉秋闻言心头一震,嘴角的笑意渐渐散去。
他不敢相信,这个总被兄长笑骂“胎里带出七窍玲珑心,骨里嵌着百炼钢精骨”的少年,如今竟也会这般直直望着一个人的眼睛,期盼讨得一个答案。
秋风缓缓吹过枯叶,恍惚间,他仿佛又听见了故友那带着醉意的轻笑……
“那臭小子啊!”
酒杯重重的砸在青石桌案上,阮逸之掰着手指开始控诉:“娘胎里带出来的七分玲珑三分倔,打小便知道讨奶吃装哭,讨欢心卖笑,长大后可就更了不得了!”
“八岁那年,他溜进了府学去听课,面上笑嘻嘻地恭维先生博学,转头就写了一篇《论师说之谬》!”
“洋洋洒洒三千多字,当着一众监生的面,把那七十多的老翰林批得体无完肤!末了他还恭恭敬敬的补上了一句:‘请先生斧正。’”
话至此处,阮逸之修长的手指轻叩桌面,自己先笑出了声:“那老头儿被气得吹胡子瞪眼,可偏生那文章又写得滴水不漏,只好拿着文章告到我家!”
“我爹拿着戒尺的手举了又放,放下又举,最后竟被那臭小子忽悠着把文章呈给了皇上,那老头儿也是万万没想到,五十岁才当官,六十岁拜翰林,七十多岁没等到告老还乡,先被个小娃娃给弹劾了!”
话至此处,阮逸之那爽朗的笑声里多了三分宠溺和七分无奈,轻轻摇头。
“那孩子啊,总有自己的一番道理,性子又倔,只认准他自己的理,别人谁的话也不肯听。”
“可是啊……”阮逸之饮尽杯中残酒,把玩着空杯轻笑:“这世间有多少人标榜赤诚,却再找不出我家小弟这般——心窍里养着玲珑算计,算计里供着菩萨心肠的痴人了。”
“那个傻小子……”
微风拂过,阮逸之的声音渐渐远去。
沈玉秋回过来神,眼前之人与故友有着相似的眉眼,却多了几分倔强,他不由的扬起了嘴角。
“你哥哥生前常说……”
沈玉秋笑着,缓缓的抬起手,为他拂去了肩头的落叶:“喻之,要活得像你自己。”
阮喻之呼吸微滞,恍惚间,仿佛又看到兄长立于廊下,含笑看他。
沈玉秋的手掌搭在他肩上,力道很轻,目光却无比沉重:“但你要知道,这世道凉薄,配不上如火的赤忱,往后还是要三思后行,先保住自己,再顾忌他人。”
阮喻之颔首,低声道:“多谢殿下提点。”
沈玉秋收回手,如往常般温柔的轻笑:“我先告辞了,玉麟就托付给你照看。”
“殿下且慢!”阮喻之急忙追了两步。
沈玉秋回过身:“还有何事?”
阮喻之纠结片刻,朝他拱手一礼:“喻之斗胆,请殿下帮忙打听一下,三皇子何时才能返京?”
“三哥?”沈玉秋满脸诧异,记忆中,喻之与三哥素未谋面,就连自己这个做弟弟的,一年也见不上三哥几回。
沈玉秋不禁好奇:“你找三哥做什么?”
阮喻之上前一步,压低声音:“皇上不见我,我又见不到贵妃,便想着请三殿下代传,请贵妃娘娘为九殿下迁居东五所。”
“这或许是个办法……”沈玉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继而朝他一笑:“此事我记下了,三哥若有消息,定第一时间告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