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从茶乡带来的好茶?”
钟子殊满脸嫌弃的看着水面上漂浮的茶叶沫,杯子都送到嘴边了,还是狠不下心来尝上一口。
沈玉潇见他这副为难的模样,没忍住笑了一声,故意追问道:“怎么样?”
“不怎么样。”钟子殊摇摇头,内心好一番挣扎过后,到底还是放下了杯子。
“那是自然的。”沈玉潇挑挑眉毛,从怀中掏出了一把散碎茶叶,随手往桌子上一撒:“这些不过是我路过茶摊时,顺手抓来的。”
钟子殊闻言一愣,随即摇头失笑,真是不得不佩服他,连欺君之罪也敢如此不当回事儿。
沈玉潇拍去掌心粘黏的茶叶沫,顺手扯下了腰间悬挂的那支琉璃酒壶,往钟子殊面前一递:“尝尝这个‘独一味’,这可是难得的好酒!”
钟子殊并未伸手去接,只是淡淡地看他一眼,反问道:“出家人能喝酒吗?”
“哈!”沈玉潇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古之谬论,顿时笑了出来:“你这些年喝的还少吗?”
此话一出,立即迎来了钟子殊一记凌厉的眼刀,沈玉潇识相的收回酒壶,摸着鼻尖小声嘀咕:“装模作样,刚收了徒弟就开始摆架子。”
“说什么?”钟子殊又瞪他一眼。
“没什么。”沈玉潇举起酒壶自己喝了一口,随意的回他:“夸你为人师表,德才兼备。”
钟子殊自是不信,冷哼了一声,再一甩袖子,不出意外的下一刻便要起身离去。
沈玉潇眼疾手快,连忙拽住他飞起的袖角,眼角眉梢都带着讨好的笑,连连求饶:“错了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说来有趣,别看钟子殊脾气大,却很好哄,简简单单的一句“错了”,便足以让他消去大半的火气。
也正是这般好哄的性子,才让沈玉潇那么爱逗他。
每每见他气的甩袖离去,再嬉皮笑脸的把人哄回,又好玩又解闷儿,比喝酒听曲儿还要让人上瘾。
只是偶尔得意忘形,逗得过火了,单是赔笑可就不管用了,非得端茶递水,点头哈腰得哄上个把时辰,直到哄得他不情不愿的说出那句“下不为例”,这才算了事。
可越是这样大费周章,越会让沈玉潇心里涌起几分成就感,反而觉得更加好玩,久而久之,还成了他独一份的游戏。
“松手!”
钟子殊板着脸扯回了自己的袖子,却若无其事的又重新坐了回去,末了,还悠悠的补上一句:“下不为例。”
“噗!”
沈玉潇一个没忍住,差点笑出来,他连忙咬住拳头,肩膀却止不住地颤抖,直到瞥见钟子殊那警告的眼神,才急忙抿嘴敛笑,乖乖坐回原位。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山间的夜晚总是很清凉,秋蝉伴着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喧闹中别有一番静谧。
清风总是那么伶俐,默默的提来了一盏灯笼,放在石桌旁边,再悄悄退下。
钟子殊已经换上了自己的茶,正满意的细细品着,而沈玉潇则百无聊赖的捏着那散落一桌的粗茶出神。
“唉——”
他忽然叹了口气,有些后悔的说道:“酒乡修路迫在眉睫,我便没顾忌其他,原本以为茶乡的事办不成了,没想到还挺顺利的。早知如此,应该再带几张纸,把纸乡科考舞弊的事也说一说。”
酒乡产酒,茶乡种茶,纸乡科考……
钟子殊抬眼看向他,悠悠的挑起一边眉毛,已经开始怀疑这些地名的真假了。
“好听吗?”沈玉潇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得意的歪头一笑:“这些名字是我给取的。”
果然!
钟子殊微微皱眉,三殿下素来爱胡闹,爱玩笑,可他还懒!从不会去做什么多余的事儿。
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涌上了一丝不好的预感,钟子殊看着他的眼睛,沉声问道:“殿下此举有何深意?”
沈玉潇缓缓低下头,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不紧不慢的道出了真实情况:“蟠龙峰山路难行,岚中郡连年大旱,常安镇科考舞弊。”
这每一个地名都像一记闷雷,震得钟子殊耳边嗡鸣,他紧皱起了眉头,不确定道:“我记得这些事……皇上早在一年前就派人去处理了。”
沈玉潇依旧笑得轻松:“所以才不能讲出名字,否则可要出大事了!”
钟子殊的目光又沉了几分,满是关切的提醒他:“殿下还是收敛些吧,皇上未必看不出你的谎话。”
“看得出又如何?”沈玉潇却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举起酒壶又喝了一口:“当官的不办事,丢得可是皇家颜面,他这个做皇帝的难不成还要大肆宣扬,说我进献的酒和茶叶是假的,然后大张旗鼓地派人去查证?”
查证倒是不至于,既然皇上没有细问,想来心中已然有数,估计那些大臣知道后,也都会心照不宣地选择装傻充愣。
钟子殊叹了口气,轻轻摇头:“你之所以能这么做,不过是仗着皇上不会责罚你。”
“正因如此,我才要好好利用这一点!”
沈玉潇反倒笑意更深,他当然明白挚友的担忧,可一想起酒乡的遭遇,他便一肚子的火气!
“你是有所不知!”
沈玉潇在钟子殊面前,向来是藏不住事儿的,突然间眼色一凛,愤愤不平的讲道。
“那酒乡山势险峻,要修一条路出来,不知得花多少银子。官府一直找借口推脱,一会儿说此事需要从长计议、周密计划,一会儿又讲人手短缺,银钱不足,得向上级申报。”
话至此处,钟子殊便明白了整件事,可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听着,等他把这口闷气出完。
“这一报就报了五年,老乡们眼巴巴的等着,实在的等不及了,便自己筹钱修了这条路,然后再去衙门要本该拨付的银子,结果……”沈玉潇长叹一口气:“非但钱没要到,还被衙门将好不容易修好的路给毁了。”
钟子殊听完后,脸上并未有什么改变,只是嘴角缓缓浮现出一抹冷笑。
那些乡民哪里懂得,他们自己修路会断了衙门多少油水?更何况,若是乡民们自己修的路出了意外,衙门要么替意外“背锅”,要么贪腐敛财之事就要败露!
沈玉潇突然间一拍桌子,眼中是不容撼动的决绝:“这事儿,我若是没碰过见也就算了,碰见了怎能不管一管?”
钟子殊太了解他什么性子了,表面放浪形骸,轻狂不羁,实则在大是大非面前从不含糊。
上天赐他皇家血脉,又赋予他一颗悲天悯人的心,将帝王心术与赤子心肠揉进一副骨相之中,如此这般,分明是老天刻意雕琢的九五至尊。
钟子殊静静的看着他,久久不语,半晌后,才长叹了一声,感慨道:“不怪皇上看重你,你真的很适合做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