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量盛轻轻“啧”了一声,仍旧不慌不忙:“您就是贬臣去扫大街,臣也还是没办法。”
沈晋呈没有抬眼,面无表情的重新又道:“阮量盛意图谋反,流放岭南。”
阮量盛忍不住笑出声:“皇上,没有您这样的。不认识就是不认识,您就算是杀了臣,臣也还是没办法。”
沈晋呈抬眼看他,忽然扬起了嘴角,随后话锋一转:“拟旨,阮爱卿诚实进言,忠心可鉴,即日起兼任尚书令,总领六部,协理天下章奏。”
“嘶——”阮量盛瞬间变脸,指向那堆粉末:“此物甚是眼熟!”
“哦?”沈晋呈似笑非笑地看他:“爱卿认得此物了?”
阮量盛当然认不得,不过他也没犯难,不紧不慢的拱手问道:“臣斗胆一问,此物从何而来?皇上调查此物所为何事?”
沈晋呈也没瞒他,将任聆的调查结果如实相告。
“原来如此。”阮量盛听罢后,低头轻笑一声:“若是对号入座的话,臣倒是曾在古籍中见过一种‘五石散’。”
“五石散?”沈晋呈微微皱眉。
阮量盛解释道:“据传由丹砂、雄黄、白矾、曾青、磁石这五色矿石炼制而成,故名‘五石散’。其药性燥热猛烈,服后令人血脉贲张,神思恍惚。东晋好食五石散,魏人何晏耽于声色,服用五石散后自觉体力大增。但长期服用者非瘫即死,药王孙思邈曾言‘遇此方,即须焚之,勿久留也’,此后便失传了。”
话至此处,他抱了下拳:“臣虽不敢断定此物就是五石散,但皇上若想验证踏雪发狂是否与此物有关,直接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沈晋呈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摇头失笑。他不得不承认,阮量盛总能另辟蹊径,如此简单的办法自己竟未曾想到。
阮量盛往前半步,压低声音:“皇上可要一试?”
倘若此物真能让牲畜发狂,那这件事可就大了,可若是此物不能,或者从未有过此物……那这件事就是个意外。
殿内烛火摇曳,映得沈晋呈的面容忽明忽暗。他沉默不语,双眼紧紧的盯着那撮五石散。
其实幕后主使是何人,他心里早有了大概范围。只是沛国公咬死了要严惩真凶,朝堂上也闹得沸沸扬扬。若是查得太清楚,只怕牵一发而动全身,反倒不好收场。
见他犹豫,阮量盛心中了然,忽然轻笑一声:“这五石散失传已久,一切不过是臣的猜测罢了,冬日将近,御马久困圈中,体力过盛,偶尔躁动过激,也不是没有可能。”
沈晋呈扭头看向他,眉头紧锁,依旧一言不发。
阮量盛微微俯身,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此事大家都各怀心思,索性八皇子并未受伤,六皇子路过也是巧合。这五石散既已失传,还是让它继续失传下去吧。”
“你说得轻巧。”沈晋呈苦恼的叹了口气:“沛国公那边,朕该如何交代?”
“犬子不是已经引荐薛琳琅为六皇子诊治了吗?听说六皇子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沛国公所求的也不过是个说法……”
话至此处,阮量盛微微抬眼,直直望向皇帝:“马场太监失职,侍卫又护主不力,按律处置,便是交代。”
沈晋呈沉思许久,转头面向李申辅,无比沉重的吩咐道:“传朕口谕,马场总管玩忽职守,撤去职务,杖责三十。当值侍卫各杖二十,罚俸半年。”
他顿了顿,缓缓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带着几分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告诉任聆……不必再查了。”
“是。”李申辅不敢多言,谨慎的躬身行礼,缓缓退下。
殿内一时寂静,沈晋呈望着帕子上的五石散,紧紧攥起了拳头:“朕这么做……是不是纵容了这种行为?”
此刻,这位九五之尊的眼中竟流露出少有的自责和孩童般的无措。
阮量盛深深一揖,宽慰他道:“皇上…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苦衷?”沈晋呈忽然低笑一声,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为君者,苦的不是日理万机,而是身不由己。”
他轻叹口气,缓缓起身,步伐沉重的走向殿门:“端着一碗水走路,想要不偏不倚太难。有时候不得不委屈了一边,只是……绝不能让它溢出来。”
“皇上……”阮量盛望着那高高在上,却又孤独的背影,欲言又止。
“朕去瞧瞧玉笙。”沈晋呈头也不回,语气平淡得听不出情绪:“这五石散你拿回去吧,朕就当今日没见过此物。”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殿外的夜色里,只留阮量盛一人站在原地,望着桌上的五石散,深深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