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还在世袭财务官家族中成长时养成的习惯。
她挑了个靠近大浴池的单独房间,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可以整理思绪;也能听到外面人们的谈天说笑,适合了解时政民情。
除了偶尔会听到大浴池里男男女女的黄色笑话。
嗯,往往并不好笑。
还不如听到外面有人在讨论她,说她是一个谄媚的投机者更让人开怀一点。
亲眼见到帝国最大的财务官家族像海滩上用沙子堆成的城堡一样,一个浪花打过来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之后,朝露对任何能让自己的名字被人记住的事都格外热衷。
书记官的官职小得不能再小,工作也相当清闲。
闲下来的时光里,她有时候对月饮酒,有时候操弄乐器,但做的最多的就是读书。
读各种各样的书,像贪婪进食的饕客。
但她并没有找到自己心中疑问的答案。
她读到过前太空时代零散的短篇小说,有一篇叫《散步》,讲她在前太空时代的同事在日复一日庸常的生活消磨中决定自杀的故事。
她读到过已经不知道名字的哲人思想的只言片语,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
她读到过含有自己名字的诗歌: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她读悲剧,人们明明什么错误都没犯,但结局还是走向悲伤;她读喜剧,充满了欢声笑语和妙趣横生,但不知不觉就让人落下眼泪;她读历史,人类总是一遍又一遍循环着犯同样愚蠢的错误。
她独居,没有朋友,六亲断绝,作为边地行星上一个不起眼文吏的生活一眼望得到头。
她是宇宙中流浪的小行星,是天地间的一只蜉蝣,是时光长河里的一片浮萍。
虚构的精神食粮并不能给她以慰藉,她迫切地想要在现实世界中做点经天纬地的大事,意图在真实的维度里找到自己的位置。
叶英出现了。
她疯癫的表弟告诉她,这个人会是下一个王朝的开拓者。
她知道自己看上去依然冷静,实际上已经迫不及待要进入变化莫测的天下大局里搅弄风云了。
来吧,朝露想,我已经把自己的才华和学识都打包好了,待价而沽,只等我所认定的君王把我这颗棋子拿起来,随意掷到划分天下的棋局里去。
我要让所有人都记得我的名字。
朝露拧干了头发,从浴池里站起来。
她听到门口有人对着她吹了声口哨。
外面的人讲十万个黄色笑话,都比不上天赋型猥琐选手的一声口哨。
“好看吗?”朝露弯腰去拿托加长袍,坦荡地站在原地让机械手臂为她穿上并打理好褶皱。
“还行吧,”叶英眼神飘忽,尽量不去看书记官被热气蒸得白里透红的皮肤,倒打一耙,“洗个澡怎么表情还这么激动,你这什么癖好啊?”
“不敲门就大摇大摆进入个人浴室,这个癖好听上去也不太正常。”朝露靠在躺椅上,挥退了从墙里弹出的机械手,给自己倒了杯冰水,“叶少尉,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我······我来感谢你。”后知后觉到自己鲁莽行径的叶英有轻微的心虚。
“那您下次感谢别人,最好还是换种方式。”
“我明天就要随军队离开了,今天过来问问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典礼上那句话我说得是真心的,你帮了我忙,我都记得。”
“我想要的?”朝露把外壁凝结着水珠的银杯贴在脸上,舒服地喟叹了一口气,“那些东西您现在还给不了我,等我们都再成长一点,再来谈这个问题也不迟。”
“可以。”被拒绝后,叶英也没有感到恼怒,她本来已经转过身去了,在即将迈腿走出房间的瞬间,她又转过来,不假思索地问了一个问题,“所以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出名,出大名。”朝露的语气像是在开玩笑。
叶英郑重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她又要往外走。
“叶英。”这次是朝露叫住了叶英,她第一次完整地直呼这个把摩迦罗星搅得天翻地覆的女人的名字。
她们隔着缭绕的水汽对视,朝露的眼睛在茫茫白雾中亮得惊人,她的胸口剧烈起伏几下,叶英看到那双痛饮冰水后格外嫣红的嘴唇向上翘起。
“会有再见面的一天的。”
朝露说。
“山长水远,盼君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