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松文为准备围猎事宜,与般若一同来到灵虚岛,孤男寡女地在风院长的草堂里生活了一段时间。
两人相处久了,距离近了,便无可避免地会沾上对方的味道,所以当枯荷于缚魂林再见松文时,一下嗅出了显然不属于那木头的芍药花香。
那时枯荷心里酸溜酸溜的,但他没有深究缘由。
自地府再遇重翊,两人畅谈三天三夜,解开前世种种心结,枯荷的心意才有了些许开窍的苗头,当时风听雨也暗中推波助澜,以宣布娶妻明示放手的决意,把枯荷推到了松文身边。
再往前一步,便是水到渠成,可正当松文想捅破那层窗纸的时候,般若冷不防地横插一脚,打断了即将脱口的告白。
也就是在那时,般若坦言她忆起了前世过往,也就是在那时,她指名道姓地唤了自己一声“重晚晴”。
沉思往事,枯荷漫步于街头,万千思绪在脑中来回编织,那缠绕而成的纹路,渐渐勾勒出一幅清晰的旧梦。
通往鬼市的石砖长街从未这般冷清,晚风轻拂,吹起了低垂的睫毛,于是他恍然回神,四顾一望,竟一时之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鬼去城空,昔日繁华,不复存在,街角深处,啜泣之声不绝,循声而近,只见一人孤坐墙根,掩面抹泪。
枯荷停驻对方身前,面无表情,低声轻道:“为何而泣?”
那人闻声,微微仰头,露出了一张饱经沧桑的脸,半晌,他一声哽咽,喉咙沙哑地道:“老伴...忽然不见了...说好...等我一起走。”
“如此...” 枯荷幽幽一笑,冷淡道:“可惜啊...聚散离合,缘起缘灭,走...抑或不走,谁说的...都不算。”
老人一颤,默然垂首,良久,他低喃道:“城主……为何不现身相救?”
此语如刀,令枯荷心中猛然一痛。
“城主算个什么东西...指望谁也别指望他...你若是挂念老伴...” 话未落,枯荷忽似陷入魔怔,骤然后退半步,发出森然冷笑,随后,他突然爆喝道:”跟她一起去不就成了?!”
老人怔住了,就连那抽泣也戛然而止。
枯荷瞪眼望着对方,呼吸越来越急促。夜巷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清冷的只剩自己焦躁的喘息,而那老人一动不动,没再作声,就好似真的走了一般,看着叫人脊背发凉。
枯荷没敢去碰他,哆嗦着又后撤了数步,直到后背撞上冰冷的石墙,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竟说出了这番无情的话语。
“...呜...”
他狠狠地摇了摇脑袋,好似做了坏事怕被人发现一般,撒腿就跑,拼了命地逃离了现场。
他跑了很久,用尽了力气,抬头一瞧,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来到了朱颜阁前。
昔日鬼市最繁华之街角,如今只剩灯火阑珊,曾几何时,朱颜阁内佳人轻立门前,一站便引得行客如潮,为了一睹阁中人风采,人们能把半条街都挤得水泄不通。
虽风华已逝,但朱颜阁大门犹开,灯影依稀,映出一缕微弱光华,望着那一点光芒,枯荷踉踉跄跄地走进了朱颜阁。
宽敞的前厅几乎是空的,独有一位红倌,失魂落魄地坐在靠墙的案桌旁,她本不期有人至,忽闻门外动静,惊慌间一肘轻触桌上青瓷茶碗,瓷器跌落,碎响满室。
认出是枯荷后,红倌长舒了一口气。
“枯荷公子...” 红倌碎步来到对方跟前,屈膝行礼,道:“今日可是来...”
她顿了顿,回眸扫了一眼冷清的厅堂,没能把那常挂在嘴边的寒暄话语给说完,毕竟,这还能接客的阁中人,已是所剩无几。
鬼城沦陷的那天,朱颜阁里的倌人逃的逃,散的散,如今还留在阁里的,都是那少数无处可去的清贫之人。
“公子...不瞒您说,阁里...”
“阁主...” 枯荷打断对方,道:“绯红呢?”
红倌一愣,凝起眉头,迟疑道:“难道公子还没听说么...”
枯荷不由咽了咽喉咙,道:“听说什么?”
红倌摇了摇头,垂眸道:“绯红大人,不在了。”
枯荷微微抿嘴,又道:“是不见了,还是不在了。”
“不在了。” 红倌语气肯定,道:“乃我亲眼所见,那日...绯红大人打开阁中密道,收容前来避难的无主之魂之后,本是打算跟着他们一同进入传送阵法逃离鬼城的。可是...一个突如其来的传音磷火,改变了她的决定。”
“...是来自何人的传音?”
“是个男子声音,我听着陌生,但绯红大人显然是认得他的,那人说,命朱颜阁的姑娘,立即赶往城中一处空地,去伺候一名抱着酒壶的客官。”
城中空地,嗜酒之人,若无猜错,所指客官,乃阎王一殿。
“......然后呢?”
“当时听完这番传音,我只觉不可理喻,毕竟那时铺天盖地的都是的鬼使,城里已然陷入一片恐慌,怎么想都不是接客的时候,可是绯红大人竟是听进去了,当即钦点了包括我在内的几位姑娘,命我们立即出发,可是...我们都是凡人,没见过地府攻城这种大场面,一个个的都害怕极了,于是磨蹭许久,都没敢踏出密道一步....所以...绯红大人实在没有办法,便放弃了离城的机会,带着我们一同前去接客...结果去了才发现,那位抱着酒壶的客官,虽是高大魁梧,面容凶悍,但对年轻貌美的姑娘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我们只不过是扑上去投怀送抱了一下,他便心花怒放地都不记得自己该做什么了,如今想来,我们根本无需害怕...”
说到此处,红倌忽然哽咽,失声而道:“都怪我们,害得绯红大人...错失了逃走的机会...事成之后,那位客官十分生气,却也不迁怒与我们,只对绯红大人穷追不舍,绯红大人一时甩不掉他...才没来得及重返密道...后来...后来...地便裂开了,脚下变成了万丈深渊...我们不知道那是什么...然后...绯红大人她...她就...”
“消失了是么。” 枯荷淡淡地替她接了话。
传冥鸿也是说到做到,没有亲自出面,但却用了他人的手,替不良创出空子,成功破坏了一道逆转阵眼。
可那又有什么用,终究是差了那最后一道。
红倌再也止不住哭泣,转过身去,回到墙边角落,缩起身子,低声呜咽起来。枯荷也没再说话,静站许久后,他压抑的难受,无意继续停留,便转身准备离开,而就在这时,另一个身影从内阁冲了出来,挡在了身前。
“枯荷大人!”
抬头一望,是那酒量极好的小倌,上次见面的匆忙,枯荷都忘了问对方的名字。
“你...”
“我叫鹿溪...” 小倌语气急迫,道:“公子可还记得我?我是溺水阁的人...”
“.......”
“...您知道离垢大人的下落么...?我找不到他了,阁里所有人我都问过一遍了...就连十三...都不知道阁主去了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