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为什么今天又告诉我了。”
“老家那边打电话,说你外婆给你留了一笔钱,是上大学用的。到时候周末跟我们回去一趟,要当事人亲自确认。”
“…………”
二鱼的手无力地扣下听筒,挂断了电话。
身后的教室逐渐安静了,播音腔不紧不慢地透过来,这个时间,已经开始放新闻联播了。
二鱼的身子,一半隐没在暗处,一半被照耀在光明,她卡在正中,好像被两边同时抛下了。她睁眼就能看到的外婆、伸手就能抱到的外婆,她爱的外婆、教会她爱的外婆。到客车卷着尘沙滚滚来去,她们绕了地图一圈之后,只相隔百里的外婆。现在却已是阴阳两地,生命之间隔了永远跨不过去的黄泉。
二鱼没有再回去教室,她把电话放在窗台,慢慢地走向校园,沿着小乖带着她走过的轨迹,没有目的,只是在走,一直走。她的内心好像陡然苍老了,她明白了原来孤独从来没有远离过她,且越长大就越孤独。
整个校园被黑夜中的灯光扭曲了,恍惚间好像真的下起了绵绵细雨。扭曲到极致,自然就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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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乖睁开眼睛。
眼前是暗色的天花板。然后是淡淡的消毒水气息,身下塑料感的被褥,有液体正顺着扎在皮肤上的针管流入身体,另一只手臂上紧紧箍着什么。感知逐渐恢复,原来暗色是因为没有开灯,床在晃动是因为身体在发抖。再然后,感受到从胃袋一直向上蔓延至口腔,整个食道都在火辣辣的疼痛。
她失神地面对着黑暗。
“……茜茜?醒了吗?”
有人开门进来,带起了一瞬光明,刺激得她又忍不住闭上眼睛。那人捧起她吊水的右手,握在温暖的手心中。
“感觉怎么样?还痛吗?我本来说要打麻药,但是医生说洗胃不能打……”
小乖闭着眼,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谢应,我不是她。”
那人的手僵住了,慢慢地,他松开了手。
再次适应黑暗后,小乖恢复了表情,安静地忍受着几乎把她整个人都烧穿的灼痛。谢应站在窗边,突然伸出手,唰啦一下拉开了窗帘。
窗外没有月亮,黑云笼罩了天际,没有风,室外也是静悄悄的。
“你那时不是告诉我,你可以保护好她吗?你就是这么保护的?”
“我那个时候,”小乖停了一下,轻轻慢慢地吸了一口气,“我那个时候出不来。她情绪太混乱不明的话,我也会,被压制。”
小乖已经大概猜到了。
“她吃了多少?”
谢应紧盯着她的眼睛:“整整一瓶。所有,全部吞下去了。”
小乖下意识地吸气,尖锐的疼痛随之而来。
“他们打给你了?”
谢应没什么好表情:“你紧急联系人不是填了我的号码?”
“还好我当时在宿舍,要是再早十分钟,我就得吃处分。”谢应抱着手臂,又想起当时情景,焦躁地转了两圈,“电话里是你们班主任,上来就说,‘你是茜茜家属吗?她吞药了!’你想想我当时吓成啥样了。”
小乖顶着茜茜的脸,露出了一副茫然的表情,突然伸手抹了抹嘴角,抹下一片黄色液体。
“哎哟,差点忘了。”谢应重返回门前端来一盆水,盆缘还挂着一块小布,“我是进来给你擦脸的。洗胃刚结束,偶尔还会吐一点,”他拿那块布沾了沾水,有些尴尬地举着,“这……你来擦吧。”
小乖安静地接过来,左手还绑着血压计不能动,她就举着颤抖的右手擦脸,摇晃的吊瓶时不时撞上铁杆,让病房不至于陷入完全的死寂。
谢应蹲在床边,等着她的动作,不断地把小布巾洗干净再递给她。水其实很温暖,但是小乖太痛了,不太能感觉得到。
“她那时候,很痛苦呢。”谢应突然又开口了。
小乖说:“嗯。”
“我跟着救护车一路来的。到医院的时候,她还有点清醒。后面开始洗胃,太痛了,一边吐一边哭,得按着她不让她挣扎,这样能洗得快一点。”
“她家里肯定会知道的,事情闹得太大了,估计晚一点就会到。”
“……她为什么吞药?”
小乖枯萎在病床上,静静的像是没有呼吸。
二鱼,你到底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