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
殿内烛火摇曳,人皇妙屏退左右,只留闻仲与傅说二人。
鎏金香炉中龙涎香氤氲,却化不开殿内凝重的气氛。
人皇妙沉声道:“二位爱卿,且看这天庭王母娘娘手书之意。”
闻仲盯着“三界通衢”四字,瞳孔骤缩,仿佛透过这仙文篆字,望见了千万年前那场改天换地的剧变。“陛下,”他声音沙哑如金石摩擦,“臣想起颛顼帝‘绝地天通’之事。”
傅说上前半步,他不曾知晓这样的上古秘闻,急忙说道:“愿闻其详。”
闻仲思绪随着回忆翻涌,“上古之时,仙凡混居,乱象丛生。颛顼帝为保人间安宁,持斧斩断天地之柱,自此仙凡永隔,阴阳两界亦被隔绝。”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外漆黑的夜空,“这虽是为凡人计,却也断了人间修仙之路,让诸多道统失传。”
人皇妙摩挲着案上的云纹,沉吟道:“如此说来,天庭此番是要打破这万年桎梏?”心念电转间,她已然窥见其中定是有利有弊。利弊权衡,却需要些时日。
“正是。”闻仲袖中掐算,眉头越皱越紧,“可,颛顼帝当年‘绝地天通’是为守护人间治权。如今天庭此举,不得不防其另有图谋。”他忽然想起截教典籍中关于天地大劫的记载,心中警铃大作,“臣以为,此事事关重大,需谨慎应对。”
傅说眉峰微蹙,眸光凝思,若有所思,拱手向闻仲道:“国相,当年颛顼帝绝地天通,意在保人间治权,可却致使凡人修仙之路断绝。这其间的演变过程,其中必然有诸多曲折,不知国相可曾在截教典籍中寻得蛛丝马迹?”
闻仲颔首而摇,眉间尽染怅色,浩叹而言曰:“唉,上卿有所不知。上古之事太过久远,诸多典籍在岁月的流逝中已然散佚淹没。即便截教藏书丰富,关于那段历史的详细记载也是少之又少。虽翻阅不少古籍,却也未能探寻到这其中完整的演变过程,实是不知为何会演变成如今凡人难以修仙成神的局面。也许是血脉已远,也许是浊气过多,也许是冤孽丛生……”
烛火在傅说眉间投下晃动的阴影,“国相,我曾听闻东海金鳌岛云雾间灵气如乳,抬手便能捧住成团的星辉。”他望向殿外浓墨般的夜色,语气渐沉,“反观人间,市井炊烟裹挟着贪嗔痴念直冲云霄,浊气蒸腾如枷锁。可曾是因天柱折断,清气再难垂落人间,浊气淤积不散,才逼得修道门派远遁昆仑、蓬莱等现仙家洞府?”至于血脉之言,傅说是半点不信的。
截教藏经阁深处那些残缺的帛书突然在闻仲脑海中翻涌,记载着上古修士“因地气腐坏,不得已凿空山体引灵脉”的字句。
他长叹一声,铜钟般的声音带着岁月的沙哑,“上卿这一问,倒让我想起些尘封往事。师父曾说,天地异变后,连最上等的聚灵阵都困不住半分灵气。或许正如你所言,仙凡隔绝不仅断了升仙路,更掐住了人间灵气的命脉。”
人皇妙也在修行,自然身有体会。灵气汇聚,着实艰难。想来,便是因当日颛顼帝斩断天柱,天地隔绝,清气上扬,浊气下沉,人间浊气渐重,灵气稀薄,确非修道佳境。
那东海金鳌岛、蓬莱岛等地乃天地灵脉汇聚之地,灵气充裕,自非人间可比。诸多修道门派为求更好的修行环境,便逐渐远离人间,迁往灵气充沛之处,随后不再返回。
“可如此一来,这三界通衢……”傅说忽地攥紧袖中笏板,玄色衣袍下的身躯微微前倾,“若真能重开仙凡通道,让清气注入人间,于我大商子民而言,究竟是重塑修行根基的良机,还是引动反噬的祸端?”清浊多年不混同了,骤然一相遇,会如何?
国相闻仲负手而立,望着案上图卷,眉峰微动,眸中泛起灼然光芒。若清气入人间,灵气升腾,大商百万子民皆可沐浴灵气,孩童自幼便能引气入体,省去十数年筑基之苦。而且,“中天”与“黄天”告破之后,众生欲望返回,定会引发修炼潮。
届时,朝堂可广纳英才,军中亦能涌现无数修士战将,四方妖蛮岂敢再犯边境?更妙的是,那些失传已久的上古秘法或可重现人间,祖祠中的残破玉简,或许也能在仙界传承中找到破解之法。想到此处,他心头一热,若能借此重塑大商修行根基,便是功在千秋的伟业!
他并不知晓,在遥远的北俱芦洲已有西岳神女杨婵以神力梳理灵气,将灵气重新灌注入人间国度,且已有神效。
人皇妙独坐于上,重开通道看似天赐良机,实则暗潮汹涌。当年大战后封闭通道,本就是为了守护人间安宁,如今强行开启,谁能保证不会有域外邪祟趁虚而入?
若清气入体引发心魔暴动,修行者相互厮杀,岂不是要将大商拖入万劫不复之地?更可怕的是,天地法则一旦失衡,妖怪凶兽定然会更快地挣脱封印,到那时,黎民百姓又该如何自处?想到此处,她后背已然湿透,这关乎社稷存亡的抉择,容不得半点疏忽。
闻仲盯着案上流转微光的仙文,头脑慢慢冷凝下来,“只是,王母娘娘既言重立天柱,清气下降之势必然裹挟仙神重返人间。”他的声音里带着警觉,“千万年前仙凡混居时,一座仙山坠落便足以让三郡化为焦土。”
傅说脸色骤变,下意识攥紧朝服下摆。他自然知晓那段被史书隐晦记载的往事——某派仙人争夺洞天福地,失手击碎浮空仙山,万千道兵裹挟着星辰碎片倾泻而下,将繁华人间瞬间碾作齑粉。最恐怖的是,仙人远遁之后,国君难以讨回公道。
“如今我大商人族修士凋零,能与仙神一战者不过寥寥。不过,绝地天通虽断了凡人修仙路,人神之约却也成了悬在仙神头顶的枷锁,使他们干预凡间则必然沾染冤孽浊气。可这天庭一旦撕开缺口……”他看向人皇妙,冕旒下的大王神色凝重,“届时人神之约如何处置,那些高居云端的仙神,是否会再无顾忌。”
傅说双手高举笏板,躬身至地,洪音骤发,如钟磬长鸣,荡尽殿中滞涩,“大王明鉴!王母娘娘的三界通衢之策,至今不过是一纸文书、空言设想!”他抬眸时目光中如有火光,“仙神不干涉人间治权,此乃铁律!”
殿外狂风骤起,拍得铜铃叮当作响,却掩不住傅说字字铿锵,“纵使天庭仙力通天,若无我大商首肯,断然不敢违背人神之约。”
他上前半步,袍角扫过冰凉的地砖,“如今我朝根基稳固,但修士尚少,需谨慎应对,此刻绝非贸然开启通衢之时!贸然行事,轻则动摇人间纲常,重则引仙神觊觎。我等当以静制动,谋长远之策!”说罢,他再度深深行礼。
人皇妙摩挲着金椅扶手,冕旒下的目光深邃如渊。
效法娘娘曾说的话语在耳畔回响,人道昌隆,不在修士多寡,而在万民安乐。炊烟袅袅的村落、商贾云集的市集,才是人道力量的根本。
那时她深以为然,治世安民、休养生息,才是大商之道。人道力量充足,天庭便不敢轻举妄动,朝歌才能安稳如初。可此刻,案上泛着微光的三界通衢诏如同一把利刃,刺破了她原本的设想。
闻仲的担忧犹在耳边——仙神一旦重返人间,以大商如今寥寥无几的修士,如何抵挡?人道护持得了人皇,护持得了朝歌,可天下呢……
人皇妙握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太平盛世的安稳,需要足够的力量来守护。人道的力量终归来源于子民,而非她自己。
“传令下去,”人皇妙的声音低沉而有力,震得殿内蟠龙柱上的金鳞微微颤动,“广纳天下贤才,寻访有资质的修士,无论出身贵贱,皆可入朝修行,一应修行资源由朝廷负担。”她已决议,以人皇之身,恭请效法娘娘出手,在朝歌生造一个灵气充裕的洞天福地出来。人道之力,当用于人族之未来。藏久了,就拿不出来了。
她抬眼望向殿外的夜空,目光中透着决绝,“调拨钱粮,效仿陈塘关,在各郡府设立草堂义学,教授百姓基本术法。若有天资聪颖者,破格提拔,选送朝歌。”
傅说与闻仲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与敬佩。
大王这一手,既稳住了民生根基,又悄然积蓄力量。在仙凡即将变动的局势下,唯有增强自身实力,才能在未来的博弈中占据主动。
而且,这样一来,天下英才尽揽于朝歌,即便仙人效仿上古之事挑动四方战乱,也不会有各地尾大不掉之祸患。在日后当真开启三界相通,也还是庙堂力量最强。
“大王圣明!”二人同时躬身行礼,退出大殿,前去安排各自分内之事。
殿外,更鼓声隐隐传来,昭示着新的变革,即将在朝歌这座古老的王城中悄然展开。
殿内烛火渐弱,人皇妙独坐,冕旒垂落的珠串在夜色中泛着冷光。
自寸心娘娘携截教仙法踏入人间,“有教无类”的星火便在大商燃起,从市井到郡府,那些曾被一切上升通道拒之门外的百姓子弟,终于有机会触摸到了修行的门槛。
昔日,市井街巷中,孩童望着巍峨道观空自兴叹;郡府高檐下,平民百姓被修行门槛重重阻隔。如今,这禁锢的枷锁被寸心娘娘一举打破,无论贩夫走卒之子,还是织妇耕夫之女,皆能踏入修行之门。
纵然资质平庸者所得不过毫厘,可那如豆的微光,却照亮了无数人心中的晦暗角落 —— 这,便是永不熄灭的希望。
如今她以庙堂之力广建草堂义学,不过是将这簇火苗煽得更旺,将“有教无类”的星火煽作燎原之势。
那曾在市井瓦肆中飘摇的微光,经此助力,化作漫天赤焰,直上九霄。万千百姓乃至奴隶出身的子弟眼中的憧憬,随着义学的梁柱拔地而起,终将汇聚成改天换地的洪流,冲破万万年桎梏。
我们必须先行一步,方能抵御来日仙凡通道重开、群仙临凡之惊涛骇浪。唯有以雷霆之势筹备万全,方能在风云变幻之际,稳立潮头而不倒。若是寸心娘娘还在,该有多好……
夜风扑进殿门,人皇妙望着阶下渐次熄灭的宫灯,眉头越拧越紧。即便举全国之力推行,能真正领悟大道者依旧寥寥。这般境况,如何能应对即将到来的仙凡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