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宏忍了几忍,还是没忍住,扬眉道:“以往倒不知冯贵人竟有如此襟怀!”
冯润笑容一僵,笑道:“陛下日理万机,不知妾关注何事也是正常。”
“李大人,赋税可加,却不能加这么多。”冯太后快速将话题移回,“你可还有别的方法?”
李冲面容整肃:“娘娘,练兵、救灾、修桥铺路,哪一样都耗资巨甚,除了朝百姓征税,臣实无他法。”
冯太后也沉默下来。
“除非...”
冯太后道:“除非什么?”
李冲目光炯炯:“除非民户变多。只要民众变多,那么分摊到每一户的赋税自然可以少加,绝不至令饿殍遍地。”
这话一落,太和殿又陷入寂静。
拓跋宏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众人的眼光,心里冷笑愈甚。
这确实是个不好接的话茬。
在座各位都是呼奴唤婢之人,谁能不知道怎么能让民户变多?
只要官员肯释放一些奴婢,宗主将隐下的农人撵出,民户便会立刻增加。
但这与抢人钱财何异?也怨不得文武百官,只有李冲一人敢以公为先,大胆进言。
冯润在这样的沉默中,突然将前世的事串联了起来。
六月,拓跋宏正式下诏班禄百官,传谕全国。
再过一年,赵郡李安世会上书朝廷,建议均田。
再一年,李冲上书成立三长。
这二人一个清算户籍、一个均田与民,短短三年,就为百官的俸禄开了大量的源,从此民户激增,赋税翻倍,拓跋宏才有了迁都的底气。
冯太后总是率先打破沉默的人。
“此事容后再议。点算国库,看能不能在今年便将俸禄颁下去。”她再次拿起桌案上的受贿卷折,冷笑道:“止贪便是活民。俸禄一颁,若再有人敢受贿,便从重治罪!”
众人忙俯首称是。
冯太后又道:“游明根,叫你手下的人尽快算出品阶官职应有的俸禄。咱们泱泱大魏,绝不吝啬百官,在李大人提议的基础上,俸禄要再厚上两分。京官须赏赐些酒肉、地方官便赐些良田。”
李冲急忙上前,又惊又喜:“太皇太后仁德,微臣替百官谢娘娘体恤。”
众人似被提醒了一样,都站起来拱手道:“谢娘娘。”
冯太后微微一笑:“朝政要事还要多依仗各位肱骨,哀家盼你们同心同德、仁民爱物,好好报效朝廷。”
“是。”
又是一阵山呼后,冯太后道:“这几日大家都辛苦了,都回去歇着吧,等游尚书那儿算出来,咱们再议。”
冯润闻言忙站起身,欲扶冯太后回宫。
冯太后摆摆手:“你也回去吧润儿,午膳也不必过来了。”
冯润点点头,待众位大臣都离开后,也跟着离开了太和殿。
才出了太和殿门,转过宫墙,便见到等在路中央的拓跋宏。
冯润脚步一顿,正犹豫要不要绕道躲避时,就见拓跋宏走上前来,握住她的手道:“我与你一道回去。”
冯润盯着交握的手半晌,挤出一个笑脸,点了点头。
皇帝驾到是大事,晖章殿上上下下都忙碌了起来。还是拓跋宏不耐人影晃动,才将人都撵了出去。
他在冯润的内室中走来走去,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冯润不知他的意图,只能跟在身后,直到走到了书桌边,拓跋宏停住了脚步。
他捡起一本《本草》,翻了两页,看向冯润:“你何时对医药有了兴趣?”
冯润总觉得他语带轻蔑,没好气道:“妾见姑母胃口不佳,这才翻翻医书,想看看有没有解法。”
拓跋宏点点头,“听闻你日日侍奉祖母三餐,倒是十分孝顺,将这满宫的人都比了下去。”
话毕他又踱步走向冯润放书的架子,看了片刻,道:“二娘,你不是说你关心农事,怎的一本与农相关的书都没有?”
冯润怀疑拓跋宏是来羞辱她的,遂道:“书在家中,并未带进宫,稍后我便让母亲带进来。”
拓跋宏笑道:“可别忘了带《刘胜之书》,这本书鞭辟入里、语言详实,是农书中最不能错过的一本,我最喜欢这本书了,只可惜在你这儿无缘得见。”
冯润哪知道有什么农书,只听他言语笃定,便信口接道:“这书我也喜欢,等我母亲带给我,我便将它摆在最显眼的地方,等陛下阅览。”
拓跋宏笑意更深,“好二娘,你日日在后宫都做些什么?与其他人一道玩耍取乐吗?”
冯润不知道为何拓跋宏今日有那么多没头没尾的话,不耐答道:“我与她们有什么好玩的,见了她们就烦。”
拓跋宏捏了捏她的脸,无奈:“你还是这副臭脾气。”
冯润不悦地挥开他的手,刚要说话,便听到拓跋宏道:“朕久不来后宫,也不能只陪你一个人,这便去看看她们,你一起来吗?”
冯润皱起眉毛看着拓跋宏不做声。
她印象中,拓跋宏绝不会在她的宫中提要去找别的嫔妃。
只拓跋宏笑得十分真诚,仿佛是真的在询问她的意见。
不管是拓跋宏的异常,还是其他女人的存在,都让冯润顿时烦躁起来,她即刻背对拓跋宏,指着门口道:“妾乏了,就不送陛下了,您慢走。”
预想中的轻哄或是愤怒都没有出现,拓跋宏甚至都没应声,便离开了。
等冯润再回过头来,殿中早就没有了他的身影。
冯润的拳越攥越紧,终于还是没忍住,抄起桌上的茶盏就往门上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