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有红包,不收白不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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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明的判断没有错,夏天现在的确心情很差,因为这一场跟他对戏的人,是田春曳。
他一看到那张脸就感到恶心,胸口发闷,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晚在白纱帘后、田春曳和胡奎翻云覆雨的画面。他真的很像一条狗。
上次春日宴之后,夏天就只在网络上见过他,胡雨操盘的团队给他立的是亲民铁憨憨人设,热情单纯、幽默抽象,跟真人的割裂感极强,每次想到这一点,夏天都会忍不住皱眉。
“夏老师。”田春曳的嗓音传来,带着戏里的残喘,也带着让夏天膈应的油腻。
田春曳饰演的是一名壮烈牺牲的通信兵,腹部中弹,鲜血直涌,却凭着意志力死死抱着电台,在草原上跋涉几公里,临死前倒在夏□□演的运输兵面前,把电台交到他手里。
他刚刚拍完倒地那一条,还没起身,整个人趴在草地上,半张脸都是草根和泥土,暗红色的血浆浸透了衣衫,仿佛和草原融为一体。
夏天站在那,定定地看着他。
故事里的角色虽然素不相识,却是为着同一种理想而奋斗,要演出同志之间的惺惺相惜感。此刻他们都穿着军服、满脸硝烟,夏天努力地把真挚的感情,注入这场戏里。
“交…到察哈尔。”通信兵用尽全力地撑起身子,目光已然涣散,最后望了一眼草原遥远而寥廓的天空。
他把电台颤巍巍地递过来,夏天郑重地接住,仿佛真承载着沉甸甸的使命。
“卡!这一条过了,准备拍特写!”导演喊。
下一场戏是用摄影机代替通信兵的视角,田春曳不用在原地趴着了。
他咳了一声,从草地上撑起身体。
因为三条都演得挺顺畅,夏天几乎忘记了田春曳这个人本身,甚至还伸手把人扶了起来。
田春曳起身揉了揉肩膀,目标明确地朝监视器那边走去。
夏天下意识抬眼顺着他的方向一看——胡奎就坐在伞下制片人椅子旁边,目光似有若无地扫向这边,他腿翘得很高,嘴角带着意味不明的笑。
那笑容不是给田春曳的,而是直直落在夏天身上。
那目光像千万根细小的针,藏着恶意又带着耐心,刺过来一点一点黏着他的皮肤,顺着脊梁往下爬。
夏天瞬间如芒在背。
“准备好了吗?”执行导演的声音响起,把他从那种凝固的压迫感中拽了出来。
“啊?哦,准备好了。”夏天点头,声音有些飘。
“Action!”
眼泪!眼泪!要流出来。同志的牺牲震撼心灵,运输兵在落日的余晖下热泪盈眶,望向天边那片金红色的云层。
可夏天总觉得那视线还钉在他背后。
他的目光茫然地掠过夕阳,却无法真正看见那片天色,他试着唤起情绪,心流却被拦腰截断,戏里该有的悲怆和重任在肩,什么都衔接不上了。
“卡。”执行导演皱着眉,“夏老师,再来一条。”
夏天没敢再朝胡奎的方向看,可连续拍了好几条,都没能调整好情绪,始终没有入戏。
“夏老师,咱们得在日落之前拍完这场啊。”执行导演的语气有点急了。
夏天很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哎,不好意思,导演。大家…都盯着我,我有点紧张。”
执行导演看他一脸歉意,也没再责怪,转头按下对讲机:“各部门注意,除了机位和演员,所有人全部蹲下。”
现场一阵哗啦声,道具师、美术指导、灯光师,真的全部都蹲下了。
“诶,不是这个意思……”夏天顿时愧疚地红了脸,想解释,“我调一下状态就好,不用这样……”
“导演,我蹲下还咋拍啊?”摄影师笑着说。
“你站着吧。”导演无奈地接了一句。
夏天闭上眼,开始抛开自己,感受空气里的烟尘和泥土味,变成刚刚接过电台、肩负着深沉信仰的士兵。
睁开眼的一刻,马上消失的夕阳正好从云层里破出一道金光,给远方的山脊描了边。
夏天轻声说:“准备好了。”
这次应该是真准备好了。
“Action!”
他咬着牙,把电台抱得更紧,像在保护战友的遗志,移开目光望向远处的天空,眼眶中终于泛起迟到的热泪。
“卡!”导演喊,“这条过了!”
夏天捂住脸,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全场哗啦声一片,蹲着的工作人员站起来揉着腿,为这场戏没有拖到明天,而轻轻地鼓掌。
“夏老师先休息一下吧,今晚拍大夜戏。”导演说。
夏天笑着点头,工作人员围上来,服装师帮他把军服外套脱掉,小吴仍然拿着那小电风扇吹他。
“不用了,你歇一会,我自己吹就行。”夏天说。
“害,我都坐了半天了。”吴明心想,老板别客气,刚收了红包让照顾好你。
换衣服的功夫,夏天用余光瞥了一眼,那座位空空如也,胡奎大概已经走了,他连带着肩膀都轻了几分,跟服装师简单聊了几句,气氛挺轻松愉快的。
就在这时,他背后响起一阵皮鞋踏草的细碎声,脚步不急不缓,一步步踩在人心上。
夏天还没回头,一只手已经搭上了他的肩膀,力道颇重,像是在无声提醒谁才是掌控者。
“云霄,你还真是越来越专业了。”
夏天浑身一僵,笑意瞬间从脸上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