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台山脚下有官府设立的驿站,许多年没有一封书信往来也是常事,非常清闲,守驿的人却从无一丝懈怠。
不到卯时,值夜的驿卒被叩门声吸引,开门一看,信使风尘仆仆,外袍被夜露沾湿,也破了好几道口子。驿卒忙将信使迎入,驿丞也醒了,披衣趿拉着鞋匆匆出现。
信使来不及喝一口冷茶,解下绑在胸前的油布包裹,驿丞取出木匣,检查封蜡,完好无损,又在灯烛下仔细对比匣上的暗纹----确实是直接呈给国师的麒麟纹。
驿丞安排信使歇下,正经穿好衣服叫上书吏,揣着密匣策马赶向山脚。
几近垂直的山体高耸入云,另一面就是悬崖,云台山的形状怪异突兀,通向山顶的道只有一条自山顶垂下来的巨大铁链。
驿丞把密匣在铁链上固定好,使出浑身力气震摇三下。
两人静默等待了约莫一刻钟,晨间的太阳已经升起,然而这里依旧湿冷,终于天空中有小黑点缓缓降落,到目光所能及的地方才看清是个飘飘摇摇的小纸人。
小纸人落到铁链上,短手灵活地取出密匣,顺着铁链又爬回去。
驿丞是新调来的没几年,这是第一次参与送信,见纸人活动目露惶恐,倒是书吏年老,摘记本上除去今日一事,还有三次亲手写下的记录,对此丝毫不觉惊讶。
小纸人端着密匣顺着向上,即使是看起来是纸人身体十几倍大的木匣,它的速度也没被影响,很快就穿过萦绕山体的薄云。
被薄云的水雾沾湿,小纸人变得软塌塌的,摇摇晃晃几乎拿不稳密匣,好在有惊无险,安全到达山顶。
云台山顶一切都是静止的,风不经过这里,小纸人抖了抖身上的水珠,端着密匣向树荫下的男子而去。
那便是大名鼎鼎的国师顾松筠。
他披着一件黑色外袍伏案刻写,阳光透过枝叶间隙,将银丝暗纹映得忽明忽暗,随着他倾身的动作在衣褶皱间流淌。
旁边还有几个模样稍有差异的小纸人围着炉子烹茶。
密匣放在石桌上,顾松筠眼神也没分过去一个,依旧专注地在竹简上刻着字,再蘸墨书写一遍。
小纸人任务完成,也不见顾松筠还有什么吩咐,蹦蹦跳跳地离开树荫下晒太阳去了。
书简制作的流程生生被他延长,顾松筠用刻刀很熟练精准,然而刻得却很慢,像在故意消磨时间。等顾松筠先刻后写如此这般写完二十五片竹简,已过去了五个时辰。
日已西沉,光线暗下来,顾松筠挥手点亮灯柱,这才抽空打开密匣。
“死妹控又要干什么……”
顾松筠取出密信,快速看一遍,啧了一声,自言自语:“萧氏的前途一片黑暗啊,天命之子也中招了,闲着也是闲着,走一趟吧,回来也有更多的素材可以写。”
随手将密信一扬,纸张在空中燃烧,顾松筠端起早就冷掉的茶水,却突然僵住。
他闻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熟悉气息。
萦绕于心、深入骨髓的你的气息。
顾松筠,或者该说顾俞琛缓缓吐出一口气,茶杯搁在桌面时晃荡的涟漪一如此刻无法平静的心情,他绷着脸,手却无法抑制地颤抖。
多少年了呢,他早已记不清在这个世界度过多少没有你的年岁。
没想到你来到的时间点这么晚。
突破世界壁垒不是易事,如果不是机缘巧合之下和你签订了牵绊极深的契约,他也不能这样追寻着你的气息到你曾经驻留过的世界,是以时间上的不同倒是寻常事。
顾俞琛这么想着,把自己说服了。
确定你的身份也很简单,毕竟死妹控身为不近女色的皇帝,能在他写密信时和他同处一室的除了本朝唯一长公主外,再无他人。
在顾国师来之前,倒是你的生辰快到了。
萧景宪的意思是大办,既符合他对你一贯的偏爱,也可以借此机会看清一些涌动。
已经有大赦天下为你的生辰预热过,心思活泛的官员们铆足了劲想要在你的生辰上给你留下一点印象,但也存在没什么门路搞新奇玩意儿的,为争金银楼的老师傅闹出不少笑话。
萧景宪为你办了个千秋宴,你不晓得他是否把那句不如直接传位给你的话当真,但这个生日宴筹备的规格远高于亲王,虽不及皇帝诞辰,其中暗含的意味令受到邀请的官员脑袋想破了也寻思不出个合乎他们观念的头绪。
宴前,你大致估摸算了算时间,给远在西北的许家也送去了帖子,先寄予了关怀问候,再着重点名邀请许明赫。
预留的时间足够帖子送到人也来了。
千秋宴当天,得亏前一晚朱云好劝歹劝,你早早就歇下,不然凌晨三点就起床梳妆还要去宗庙祭祖,你困得能当场就变成牌位。
萧景宪陪着你,他精神倒很好,没什么不虞,还告诉你有个惊喜。
你很好奇能被萧景宪称作惊喜的东西是什么,不过也没有现在就问个明白,而是期待着揭开的那一刻。
祭祖完事,你移驾未央宫接受官员和命妇献礼拜见,你额外留心许明赫,却并没看到许家来人。
午间开宴,你先去官太太官小姐那边交游一圈,再去臣子们面前刷一下存在感。只不过午宴更多的是为了填饱肚子,千秋宴的重头戏还得是在晚上。
酉时一刻,宾客已入席,随着礼官的唱喏,你和萧景宪并行而至,落日余晖映照得金红色衣装晕开流火般的色泽,金线织就的展翅凤凰随着走动泛起细碎耀眼的光芒。
一位命妇憋不住话,仗着位置离得远,斜过身体和旁边跪坐着的官员用气声说道:“陛下和长公主这般模样,不像是兄妹,反倒是如……”
最后四字实在是不敢说出口。
乐声起,舞伎们踏着拍子鱼贯而入,水袖翻飞间,遮掩住众人心思各异的目光。
你作为此次千秋宴的主角,自然少不了来自其他人的阿谀奉承,即便是别人来敬时明晃晃的以茶代酒,身边就是皇帝,也没人会表现出什么。
比较令你感到好笑的是,有不少官员都是带着自己儿子一同前来,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你挑几个长得不错的小郎君的酒喝了,有点微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