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我们房间的灯亮了彻夜。林正阳说,既然夫人同意收养这个孩子,那我们就要合计怎么才更合适。若说是他在路边所捡弃婴,难免有爱生是非之人说三道四恶意揣测,再被生意场上的对手添油加醋,万一传成是他在外面瞒着家妻偷养外室,生下孩子抱回家逼着无父母无兄弟的妻子认下,总会于他的名声有损。外人探究不了真相,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他在杭州刚刚打开的局面可能就要化为泡影。又说万一日后孩子长大了,家人寻迹而来认亲,若是个好人家还好,若是个不堪的,再粘上孩子不放,也是个后患。”
“他还说,若当故人托孤,孩子懂事了总会问的,我们也得给孩子一个交代,到时就不得不一个谎言接一个谎言地去编,一个编不好反而伤了跟这孩子的情分。他说这些他在路上都想过了,只有说孩子是我亲生,才能免于一切潜在的、未来的麻烦。”
“他说反正是冬天,原本穿的衣服就厚,我从苏州出来时,别人看不出我有身孕也是正常的。若有相熟之人善意问起,就说之前生双生子身子有损,这一胎不知能否保全,所以才一直瞒着没有让人知晓,包括这次来我们夫妇来杭州也有这个祈福之意。”
“我仔细地想了想,的确,他说的每一条都很有道理,我亲身经历过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我一想以后我的孩子们可能也会被牵连其中,我就不敢冒险。我叫宋妈准备些热奶一会儿喂给孩子,又把孩子抱了起来,她小嘴微张,鼻头挺翘,一呼一吸地什么都不知道。我正要把她放下,她小手无意识地伸了出来,正好碰到我的脸上。那手真丑,鸡爪子似的,却一下子让我的心软了。”
“我同意了,做她的亲生母亲,沾染她的因果。”
林夫人的目光终于又投向了林潇月,潇月早已下了床坐着,听着林夫人的讲述,她失去了自己的思考,只一味地沉浸,眼含热泪,心有期盼,她也看向林夫人,毫不犹豫地喊出了那句“娘”,虽然声音很小,但大家都听到了,满满地都是孺慕之情,伴着几分迟疑和小心翼翼,无端地让人心酸。
林夫人喉头紧了一下,但还是垂下了眼眸,没有回应。
“我们在杭州租的宅子很小,所以我带来的奴仆只有四个,平日院子里的粗使都是在周围雇佣的,她们白天来做活,晚上就回家,与我几乎不接触。而且因为天气不好,我们又准备回苏州,已经有几天没让外人来了。林正阳身边人更少,只有齐成一人,连马车和车夫都是需要的时候现找现雇。所以,我对四个仆人说了我的意思,想把孩子认作亲生,她们都是我身边亲近的人,自然都会听从我的吩咐,纷纷说孩子命好,说我菩萨心肠,并且发誓把真相烂到肚子里,并且帮着我打掩护。”
“我们回程的日期推迟了,我开始闭门不出坐月子,为了掩人耳目,我们连奶娘也不敢找,就我和齐妈一点一点儿喂她喝牛奶羊奶,我连自己亲生的儿女都顾不上了,就生怕这孩子留不住。她就那么一点点儿,瘦巴巴的,哭声都跟小猫似的,还很黏人,喜欢让人抱着。但是这孩子也争气,一天一个样儿地长,小脸儿也润了,眼睛也睁大了,咧着嘴笑的时候特别喜人,我是真把她当亲生的疼了。”
“老爷,我这样说不是卖弄吧?不是邀功吧?孩子是你抱回来的没错,但也是经我手才养活的,我说的对吧。”讲着讲着,林夫人突然问向林正阳。
“没错,那一个月委屈了夫人,殚精竭虑,待月儿如亲生,你对她有大恩。”
“我不是想施恩,我只是说事实,你承认就好。”林夫人拔高了声调。
讲这一段的时候,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当初设计得多好呀,可为什么善因却没结成善果呢,她和老爷后来逐渐偏离,就是因为这个曾紧紧抱在怀里的孩子。
不容多想。
想得心疼。
还是继续讲下去吧,强迫自己就当说别人的故事,先把它讲完。
“二月下旬,我们回了苏州,府中众人欢天喜地地迎接府里新添的小主子,又过了些日子,阳春三月,我们准备在家给二小姐举办满月宴,送出去很多请帖。我也特别高兴,我知道这会是我最后一个孩子了,甚至应该说是林府的最后一个孩子,所以我们都格外郑重。”
“那天春光正好,满城锦绣,林府小女儿的满月宴,宾客盈门,高朋满座,前院的流水席不到晌午就开了,吉祥话从早晨开始就没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