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一早,师徒二人又上了姚山,来到了那株年年硕果累累的杏树前。那杏树树干并不粗壮,却每年都能结满金灿灿的果子,十分慷慨。
师父抬手抱住树干,毫不留情地一阵猛摇。树上的杏子便“噼里啪啦”如雨而落,砸得地面作响。灵曜早有准备,动作飞快地扑上去捡果子,边捡边抱怨:
“师父,您等会再摇,光砸我脑袋了!”
“你不会等为师摇完再捡吗?!”师父语气不善,眼神却带着几分无奈,终还是停下了手。
“不是想早点捡完回去修行吗?”灵曜小声嘟囔,手上动作不停。
日头渐高,树荫下,二人的竹筐已堆得满满当当。
这一次,师父却没有急着往山下走。
她一屁股坐在了杏树下,背靠着粗糙树干,长长吐了一口气。顺手捡起一颗掉在地上的杏,在衣角上胡乱擦了两下,送到嘴边狠狠咬了一口。灵曜眨了眨眼,觉得有些奇怪,也挨着坐下,拿起一颗杏,咔哧咬了一口,甜得她眼睛眯成了一道缝。
“师父,不赶紧回去修行吗?”她口齿含糊地问。
师父沉默了一会儿,仰头望着缠满果实的枝桠,半晌,低声道:
“灵曜,若是为师此次结丹不成……你便下山,去炽阳宫求学。”
灵曜一愣,偏着头看她:“为何不去衡真派?那离咱们最近。”
师父眸色沉沉,强压怒意,道:“既然要求学,自然要去最好的仙门!若炽阳宫不收,就去其他仙门。实在没地方去,你再回衡真派!”
灵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抓了一颗杏吃了起来。
师父瞥她一眼,眼底浮起一丝复杂情绪。她像是终于鼓起勇气,道:
“你一定要记住为师的话。若是修仙期间来了癸水……不管在哪赶紧逃,藏起来,别让任何人发现你。”
“哦。”灵曜嘴里塞满果肉,含糊地点头。
“别吃了!”师父看着她那副专注啃杏的样子,怒火蹭地窜上来,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杏,正要狠狠掷地,却又顿住。她看着那圆润饱满的杏子,眉头狠狠一皱,终还是叹了口气,又把杏塞回灵曜手中。
“吃完这个就不许再吃了。”师父恶声恶气地道。
灵曜立刻把那颗杏往嘴里一塞,鼓着腮帮子点头。
师父望着她,嘴角动了动,终究只是重重叹了一口气。
“灵曜,若是来了癸水,你也别害怕……”
许久,师父才低声开口,声音不再像平日那样严厉火爆,而是温温柔柔地落在耳边,仿佛风轻轻拂过山林。
“不过是出了点血而已。你记着,别沾凉水,别做重活。”她顿了顿,又叹了口气。
这是灵曜第一次听到师父这样说话。她心头一颤,转头望向她,只见那张平日不苟言笑的脸,竟浮出一抹极淡的笑容——苦涩、遥远,却又带着一点不舍。
“其实,来了癸水……也不全是坏事。”
师父的目光望向远处的山峦,声音像风中的细线,轻轻牵着人心。
“那说明你长大了,以后……便能做娘亲了。”
灵曜只顾吃杏,根本没听师父再说什么。
“所以,天无绝人之路。”
师父忽然回头,目光一厉,像怕她听不进去,“不管怎么样,都要好好活着,听见没有?”
灵曜正偷偷啃着第三颗杏,见师父突然转头,吓了一跳,立刻把整颗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含糊地点了点头。
师父盯着她,一言不发。
就在灵曜开始忐忑不安的时候,师父忽然伸手,轻轻抚摸她的脑袋,指尖粗糙却温暖。
“若是为师渡劫不成……”她眼中浮现出一层泪意,“你……可怎么办啊。”
说罢,师父猛地偏过头去,悄悄抹了把眼角。
灵曜迅速把嘴里的杏吃完,将杏核吐在地上,然后拍拍手,一脸认真地对师父说:
“师父放心,徒弟一定会给师父建庙,建一个大大的庙!”
灵曜知道什么是渡劫,也知道渡劫可能“消散”,但并不明白“消散”究竟意味着什么。她一直以为,渡劫成了便是神仙,渡劫不成……那便是“散仙”,就在云里雾里自由飘着。她觉得变成“散仙”也没什么不好,今天飘到这里明天飘到那里,每天都能看不同的风景,还不会饿肚子。
原本抹眼泪的师父听了这话,忍不住被她气笑了。
可灵曜见师父笑了,却更是得意起来,觉得是自己一番话把师父哄开心了。
她突然想到,建庙要有神像、要有神名,于是眨巴着眼睛问:
“师父,那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