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竹竿支起的油布,四角坠着的雨滴将落不落,惊雷暴雨鸣金收兵,角店门口悬挂的灯笼重新亮起昏黄烛光。
清新如洗的空气带着草木清香涌进二楼厢房,明霜抱膝埋首在床榻上缩成一团,瘦弱的肩头无助的颤抖,泪水浸湿衣衫。
门吱呀一声打开,屋内的清晰可闻的啜泣声像被什么堵住了,变成微弱的抽噎。
“今夜天寒,姑娘多少吃点吧。”秋芮将米粥热了热,又换了两碟时兴小菜,一道清炒芦笋,一道凉拌菠菜。
明霜偷觑了眼案上膳食,又抬眸怯生生地望着秋芮,缩了缩脖颈。
不信任的眼神击破秋芮强撑的镇定,她苍白解释着:“雍州不安稳,姑娘执意要去奴婢劝不住,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奚府家眷被流放雍州,可那地界极不太平。自樊家军精锐耗尽,外夷常常来犯,进城烧杀抢掳无恶不作,当地百姓苦不堪言。
依姑娘娇若芙蓉的好相貌,身边又无倚仗,若是不幸被贼人盯上,只能任人宰割。
顾不得地板冰凉,明霜赤脚下床,拽着秋芮的衣袖苦苦哀求:“好金翘,我不去雍州,你放我回金陵吧。”
秋芮不落忍,但她此举也是为了姑娘好,再三劝慰:“此番回京,郎君会迎娶您为妻,姑娘不必再为荣恩侯府之事烦心。”
明霜唇畔抿出一抹苦涩的弧度,摇摇头道:“他的娃娃亲已有身孕,怎么会是我呢?”
秋芮误会她被京中流言所扰,解释道:“外头传言做不了真。”
最后一道希望破灭,双眸骤然暗下,明霜失落地松开了她的衣角,神色怏怏地道:“我累了,想一个人待会儿。”
秋芮离去,屋里重归于静,明霜倚窗独坐,思绪已悄然远去。
前几日在侯府,一个洒扫丫鬟偷塞给她张纸条,纸上提及新夫人有孕着急进门,下一个便是她,没有落款,但她清晰知道,是谢钊的警告。
隔日她又在唐云宁院里看到那个丫鬟,也是,贴身伺候她的丫鬟都是能谢钊的人,更遑论荣恩侯府一个洒扫的奴仆。
只谢钊在奚府与荣恩府都埋下眼线,难不成一个两个都是他的娃娃亲?
窗外忽地传来嘈杂声响,明霜探身望去,是角店伙计搭梯准备揭下遮雨的油布,突然被店老板唤走。
四下寂静无人,竹梯位置又极为凑合地落在窗台正下方,明霜盯着短出来约莫一人高的距离,眼底的迷蒙挣扎几息后坚定不可催。
与其落入歹人之手坐以待毙,不如放手博一把。
明霜从笼箱里翻出两床棉布褥单,缠成麻花状绑在桌腿处,另一头系在腰间,等做足万全准备,跨坐于窗台之上。
低头一望,霎时头晕目眩,心跳如擂鼓。
明霜缓了几口气,冰凉指节紧扣窗台,面朝角店外墙,整个人暴露在空气中。
夜色迷蒙,街道空荡,否则只需抬眼便能瞧见半空中挂着个人。
饱满的额头上沁出薄汗,鞋尖去探竹梯,一阵风拂过,吹倒油布下侧堆放的竹篓,发出突兀的响声。
“老板,我去外面看看是什么动静。”是店里伙计的声音。
脚步渐近,明霜紧抿着唇,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唯恐被人发现招来谢钊一行人。越是慌张越容易出错,重心不稳导致腰间绑的棉条左右晃动,脚尖触到竹梯也无法站稳。
“我家郎君要洗澡,去烧几桶热水来。”
“这就去。外头是风刮的,不用去看了,赶紧去厨房烧水去。”这话是店老板说的,前半句应是对着谢钊的随从,后半句唤走了要出门的伙计。
脚步声换了个方向,渐行渐远。明霜松了口气,屏气凝神,尝试几次后终于牢牢站在竹梯之上,解下腰间布条,有惊无险地落了地。
“姑娘怎么在这儿?”
明霜被身后忽然响起的声音,吓得一激灵,四肢百骸如坠冰窟,动弹不得。
“可是店里饭菜不合胃口?”原是摆竹梯的伙计去而复返,这等偏僻的角店鲜少接待女客,昨夜来的客人美的跟天仙似的,只一眼就让人记住了。
嘴角扯出个僵硬的弧度,明霜极不自然地转身,扯了个慌:“今日暴雨不得行,我心烦气躁寝食难安,店小哥可知渡口的船何时能走?”
“明日卯时。”见她愁容满面,店伙计抬手指向东南角,“那处有个私渡,脚程快些,或许能赶上今夜最后一趟。”
明霜颔首道谢后,急匆匆地奔着他指的方向去了。
见她只身前往,丫鬟车夫都遗留在店里,店伙计便没喊住她,私渡设在江口,没个地头蛇领着,去了也寻不对地方,只能远远瞧上一眼。
江岸陡峭,刚又下过暴雨,地面泥泞难行,原绣着芙蓉纹的鞋面上糊着一层厚厚的黄泥。
明霜拿着火折子在顺着江岸搜寻渡船,深一脚浅一脚,水坑泥潭踩了遍。
中途为了避开一滩积水,她步子迈得大些,不凑巧落脚处有一滩稀泥,脚下一滑,腕口传来钻心刺痛,崴住了。
明霜稳住身形,咬紧牙关继续走,呼吸粗重浑身狼狈。
然只有一个念头,要逃。
......
角店里,厨房端出一碗清汤面,店老板赔笑道:“小店手艺不精,还请你家姑娘多担待,再尝尝这碗汤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