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还是不留?
明霜脑袋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叉着腰说谢郎为奚府耗尽家财,在金陵又举目无亲,若不将他留下,怎对得起他对明霜掏心掏肺之举。
另一个则一脸冷静道,倘若唐家留有眼线,发现有外男留宿,岂不是要东窗事发。
两人在脑海翻腾,你来我往争论不停,终于是偏爱谢郎的那位占据上风。
明霜吩咐金翘道:“收拾间厢房出来。”
珠帘撩起又落下,曼妙悦耳的声响如浪般起伏送至耳蜗深处,空气里安神香馥郁弥漫,升腾盘旋。
今日事情繁杂,破费精力,发生种种走马花灯般在脑海中浮现。
明霜重新拿起那对雁佩,与她梦里见到的一样。
梦境中她身着凤冠霞帔坐在花轿里,轿外迎亲的唢呐声,孩童追逐花轿唱着出嫁的童谣,沿边百姓的贺喜声,分明是女子出嫁的喜事,她却怎么也欢喜不起来。
眼眶盈满泪水,手里便攥着半块雁佩。
停轿时未见新郎官,只听见一声鸡鸣,泪水唰地落下,重重砸在雁佩之上,水花四溅。
铺天盖地的悲伤涌来,明霜只觉似有千金重石累摞在心口,压得整个人喘不上气。
杏眸猛地睁开,一只雪团似的猫儿正卧在她的胸脯上酣睡,时不时发出几声轻微的呼噜声。
明霜坐起身刚准备把它抱到一边,琉璃似的猫眼也睁开了,毛绒绒的尾巴扫过她的锁骨,轻盈地从她身上跳下,冲出床榻。
灯芯爆响,明霜眼神恢复几分清明,她只记得在看玉佩,全然不知是何时睡着的,是金翘把她抱到床上来的?
不对,金翘没这么大的力气,那就是谢郎?
明霜撩起藕粉色的床帷,屋内灯火煌煌,未见人影,喊了两声金翘,也没得到回应。
没等细想,腹中咕噜直叫,这一觉睡得错过了晚膳,又是刚醒,瞧着桌上干巴巴的点心提不起胃口,明霜决定去厨房看看。
是夜,玉盘斜挂檐角,月色浸透庭院,微风拂过,绿墙抖落几瓣粉白,西侧的厢房还亮着灯火。
在屋里寻不见的金翘此刻正在接收新的计划安排。
谢钊假借相好之名伴明霜左右,一是为护她周全,二是引出幕后之人再次出手。
奚太傅奉太子之命调查宸王被杀一案,才生出这些变故。
宸王是当今陛下一母同胞的弟弟,因派系不同,与时为靖王的陛下水火不容。
靖王越过众位兄长登基为帝,宸王囚禁于金陵王府,樊家惨案发生后不久,王府遭毛贼闯入,宸王遇害身亡。
年头,从金陵来的老妪到京兆府报案,称其子便是被诬陷杀害宸王的毛贼,那日正是她的寿辰,她儿子在家中为她做寿未曾出门,不知怎么就成了凶手。
她装疯卖傻多年,终于从金陵逃到京城告御状,替她枉死的儿子申冤。只可惜她寻的是京兆尹,并非登闻鼓。
次日,老妪溺死在粪池之中,经仵作查验得出,是起夜时眼老昏花寻错了地方。
太子得知此事后,觉得蹊跷恐有内情,特令奚太傅暗中重查此案。
谢钊手下暗卫无意查出此事与陛下有关,是以逼婚那日他向奚太傅示警。
现明霜遭人行刺,怕是奚太傅查出些证据来,是以幕后之人要杀人灭口,以绝后患。雍州那边有春生和樊家军盯着,掀不出什么波澜。
眼下最紧要的就是明霜的安全,以及金陵城中藏着的秘密。
金翘看完夏明伪造的信笺,追问道:“荣恩侯府当真背叛了老太爷,那姑娘留在唐府岂不危险?”她有些后悔阻止姑娘去雍州。
夏明清了清嗓子,偷觑谢钊脸色,道:“至少现在还没查到。”后半句话没敢说完,是郎君为让奚娘子心安理得接收毒杀亲夫的事实,达到憎恨侯府的目的,特意让添上去的。
金翘紧蹙的眉头未见舒展,她看向谢钊:“奴婢斗胆问郎君两个问题。”
谢钊撩起眼皮,情绪晦暗不明:“你问。”
金翘语气极为坚定:“娃娃亲一事是真是假?”
姑娘坠崖之事多是由此引起,这也是她的一大心病,若不问清,恐心难安。
谢钊微眯起眼,没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道:“自是真的。”
樊奚两家长辈定下的婚约,现下樊家一脉独余他一人,奚明霜非他莫属。
得到满意的答案后,金翘复问:“郎君日后可会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娶我家姑娘进门?”
一旁大气不敢出的夏明,倒是开始对金翘刮目相看,敢当着郎君的面承认新主,真是非同寻常的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