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的雅丹才显灵呢!”巴合提突然狂笑起来,一脚将油门踩到底。越野车如同受惊的野马,嘶吼着冲上沙丘。
杨晟死死抓住车门把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胃里翻江倒海。
魔鬼城外围,七级狂风将无人机戏耍得像只垂死的鸽子。场务们刚支起的帐篷像被无形巨手掀翻,钢钉从沙土中崩出时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
杨晟推开车门的瞬间,整块帆布呼啦罩下,防风镜立刻被砂砾打出密集的脆响,像是千万颗子弹同时击中。
“我的设备!”女编导小林尖叫着冲向被风卷走的遮光罩,蒙古族向导乌力吉如闪电般抓住她的背包带。“逆风走!”他怒吼着,声音淹没在风啸中,“顺风跑不过死神!”
十二级风压得杨晟耳膜生疼,鼻腔瞬间灌满带着铁锈味的干燥空气。
眼前的雅丹群在狂风中扭曲变形,那些屹立千年的岩柱此刻如同千万头被激怒的青铜巨兽,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戴上!”乌力吉粗粝的大手将带滤网的防护面罩拍在他脸上,蒙古汉子拇指上的老茧刮过他睫毛上凝结的冰碴,带来一阵刺痛。
杨晟透过三层护目镜望去,赭红色岩壁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剥落,沙粒在沟壑间形成金黄色的死亡湍流。
小林刚支起的三脚架发出金属疲劳的呻吟,合金支架扭曲成诡异的弧度。
“蹲下!”乌力吉如猛虎扑食般将她拽倒,两米高的防风罩擦着头顶呼啸而过,眨眼间就变成了地平线上一个绝望的黑点。
杨晟突然感到一股巨力袭来,冲锋衣下摆被风掀起,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般被拖行出三米远。后背重重撞上岩柱的瞬间,他听见自己肋骨的哀鸣。
“抓紧凸起!”乌力吉的吼声在风啸中支离破碎。
指尖传来的触感异常光滑——亿万年的风蚀将砂岩打磨出大理石般的肌理,却也冰冷得像死人的皮肤。胸前的运动相机疯狂震动,取景框里,百米外的雅丹顶部正被风刃削去棱角,沙雾中浮现出的尖顶轮廓,宛如地狱里崛起的哥特教堂。
“过来!”乌力吉拽着安全绳把他拖进风蚀洞。洞内回荡着诡异的呜咽,像是无数亡魂的啜泣。
维吾尔族摄像师艾合买买正在调试红外热成像仪,屏幕上的数据令人心惊:“风速每秒32米,温度零下19度。”
杨晟刚要开口,满嘴沙粒呛得他弓身咳嗽,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洞内所有人都成了土人,彼此只能通过眼睛辨认。
他终于明白了艾力江那句话的意思——魔鬼城要刮风才像魔鬼城,而这风,分明是魔鬼的呼吸。
“喝这个。”小林递来的保温壶里,辛辣的咸奶茶滑过喉咙,像吞下一把烧红的刀子。
乌力吉掏出激光笔,紫光扫过洞顶时,岩壁显露出层层叠叠的沉积带,宛如树木的年轮,又像大地的皱纹。
“每层代表五百年,”他敲敲岩壁,回声沉闷如丧钟,“你现在靠着的,是东汉时期的沙暴。”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杨晟感到一阵眩晕,仿佛触摸到了时间的骸骨。
洞外突然传来金属撕裂的惨叫。艾合买买的无人机失控撞向岩壁,残骸瞬间被沙瀑吞没,连个火花都没留下。
“GPS失灵了。”他盯着平板电脑上乱跳的坐标,脸色惨白。乌力吉却掏出个青铜罗盘,磁针在剧烈颤动:“跟着这个,磁针是骆驼骨做的,比电子设备可靠。”
杨晟好奇地凑近,手指轻触罗盘边缘。这古老的仪器在狂风中依然固执地指向北方,仿佛在诉说一个关于生存的真理。
正午时分,风势稍缓,却更像暴风雨前的宁静。杨晟跟着乌力吉爬上鲸背状的岩丘,运动鞋在钙化层上打滑,每一步都像在刀尖上跳舞。
“趴下。”向导突然按低他脑袋,动作粗暴却精准。上方两米处,砂砾流如子弹般掠过,将岩面刻出崭新的沟槽,碎石溅在护目镜上,发出令人胆寒的脆响。
“这就是魔鬼的雕刀。”乌力吉抓起一把石英砂,任其在指缝间流淌。
杨晟注意到他手套食指磨穿了洞,露出的指尖结满黑红色的血痂,那是与魔鬼城搏斗的勋章。
远处传来小林变调的惊呼,她发现某处岩缝里卡着半截钻头,锈蚀表面刻着“1958·地质三队”的字样。那扭曲的金属,像极了某个探险者最后的呐喊。
返程时,杨晟的防护面罩突然发出刺耳的“嘶嘶”声,滤网彻底堵塞了。他下意识伸手去抓面罩,指尖触到一层细密的沙粒——那些该死的沙尘已经渗透了每一个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