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蜜饼不香脆,绸缎太厚重,首饰粗又笨——更痛苦的是,离了长安,她夫君的俸禄也就没了,陇州城里便是有好东西,她也买不起呀。
一切一切的不顺心,使张织云哭断肝肠。她在哭泣之外还诉说几句,素婉听着听着,也就明白了。
张织云是嫌日子太苦,又太委屈了。偏偏她还看不到指望!
也怪不得张织云:试想,她一个养在深闺长大的娇女儿,嫁了个与她情投意合且家境尚可的郎君,平日里有什么好操心好关注的?她只要安心做夫人,日子便总会甜甜地一天天过下去呀。
如今原先的日子回不去了,凭她自己和她的夫君,又找不到新的好日子可以过。
素婉便说:“阿娘,依我看,咱们如今已经很不必委屈了。您想啊,咱们如今在陇州,若担忧今后家计艰难,买地也好,买铺子也好,哪怕想法子拉一支商队往西域去贩那些波斯货物,也都是个生路,走得通。可若咱们跟着众人去了蜀地,如今锦城内外的田地铺子也好,奴婢寄户也好,又是什么价钱,咱们可买得起吗?”
张织云是因为看不见指望了才哭,那就给她些指望,或许她能止住哭声,稳一稳这个家。
——也真是没别的法子想!“柳曦宜”虽然带着阿弟们,在路上打退了几个农夫策划的袭击,可远远不是这个家中说话算话的人。
尤其是后宅,那是张织云的天下。只要张织云心思不定,这些婢子呀小厮呀连同两个弟弟,就都会觉得自己要完,素婉不喜欢这样的氛围。
可是,张织云并未因她的对比便欢喜起来,只是犹豫着抹抹眼泪,道:“可若在蜀中,在陛下和皇后殿下面前,总比这陇州安全。宜娘呀,我不瞒你说,我总觉得陇州离长安也太近了,万一哪宋逆又打来呢?”
“宋逆打出的旗号是‘清君侧’,如今陇州既没有君,又哪里有‘君侧’,他们怎么会来呢?”
张织云抓着她的帕子,委实吃了一惊,这才不哭了,便连婢女们的哭声也小下去,只几息光景,竟都停了。
就使得张织云的话声格外清晰:“依你看,宜娘,陇州这里反倒比蜀中安全么?”
“依我看么?非但是安全,且好立身呢。阿娘,前几日咱们去姑祖母那里拜会,她说的话,您可还记不记得?她说陇州依山襟河,虽比不得关中沃野千里,百姓们自耕自织倒也颇为自足。更有往长安去的商路必经陇州,是而这里还算是个殷实的好地方……”
“什么殷实好地方,样样村,般般土。”张织云口中虽这么说,倒真是一点儿泪意也无有了,“从前还有商队来此间,往长安走,如今长安也没了,想来商队也没了。”
“那倒未必,”素婉道,“贩香料贩珠宝的商队该是没了,但贩牲畜皮张、牛马骆驼的呢?只消咱们还要和宋逆作战,这些东西便一日也缺不得。说不定商队非但不会不来,反倒会来得更多呢!”
张织云惊道:“可那岂是我们女子能插手的买卖!要是你阿爷有心也便罢了,他偏又是个提不起来的,要说做买卖,真是半点儿不能!咱们家中是读书的,谁会做那个!”
“那买几块儿地,雇人去种呢?”
“不好不好,你阿爷在这里不好说自己是做官儿的,他就是买了地,也不能免去税赋……”张织云眼瞧着女儿的神色已经不大好看了,却管不住自己的嘴巴,照旧还是要把后头半句说完的,“再说咱们都是外来的人,既不知晓这里的田地亩产如何,也不知晓百姓驯顺与否,若是咱们才买了地,那宋康杀来……不不不,不成,宜娘,你说的那是过日子的法子,咱们如今哪能在这里过日子。”
素婉终于忍无可忍了,她说:“那阿娘觉得要在哪里过日子才成?”
张织云的眼泪又包不住了,哀哀戚戚地说:“我只想回长安呐!”
……
素婉一句话也不想说,她站起来,出去了。
——谁不想回长安?哦,是了,她不想回长安。
但无论愿不愿回去,如今的情势都是回不去,那就得想想法子,而不是只一味地哭:哭不回长安,也哭不出能供养全家的金银。
既然阿娘不能商量,那就找父亲商量,她等在前院往后的廊道上,却只等到了脚下踉跄跌跌撞撞连眼睛都要睁不开了的“阿爷”。
她一把抓住跟在父亲身后的柳二郎:“阿弟,阿爷这是喝了太多酒?”
柳二郎眼睛也红着:“拦也拦不住,唉!姑祖父说,他世受国恩,便是贼军打来了,也不过马革裹尸,也是个出路!”
“那阿爷怎么说?”
“阿爷只是叹息饮酒——阿姊!我不想死!你去求一求太子殿下……”
素婉遇到张织云还有心安慰,对着柳二郎是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她掉头就走了。
柳家上下没一个有主意的,她得自己想主意。
回了房便摸出了半吊铜钱给烟水:“你去买些糯米、红豆、糖蜜、茉莉回来——再打听打听,街面上如今有什么说法没有。”
烟水接了钱,问一句:“小娘子要做红玉饼吗?”
素婉看看她,说:“我要去拜访姑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