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厮将木篱笆门打开,与月牙一起将马车牵进了马厩;另一小厮引着季璋和朝云进了后厨。
与外面熙来攘往的早点摊子相比,眼下的后厨显得格外悠闲。厨子墩子们慢悠悠地备菜、揉面、熬汤,有条不紊地为今日的膳食做着准备。
小厮怕季璋不懂,还特地解释道:“我家掌柜说库房得方便后厨补充食材,故而直接在后厨隔了一屋子当库房。”
季璋扫过干净整齐的后厨,点头附和道:“你家掌柜有心了。”
穿过后厨,季璋带着朝云进了与其只有一帘之隔的库房。
正在对账的幺娘瞧见季璋来了,亲热地将她拉到身旁,直接将一店根本摊在她面前,毫无回避遮掩之意,还道:“你来得正好,今日刚进了一批粮油,还有酒。你正好能熟悉熟悉。”
对着账册上的数目和支出记录,幺娘絮絮叨叨念着:“这米、面粉还有油,都是从附近佃户以及油户手中收的。只是这酒只有城中正店才有资格酿造,所以只能从他们手中买。”
除了无可避免被抽成的酒之外,其余几样皆尽可能省去了中间人的抽成。这样一来,确实省下不少本钱。
这等机密问题还是之后谈妥了再了解罢,季璋径直开口扯开了话题,“库房重地,幺娘怎么连道门也没装?”
饶是视钱财如粪土的钱叔,那无名书肆只存放食材的库房也是挂了锁的。
提及此,幺娘脸上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悲伤,似是想起了什么痛苦的事情。
不过,她却并未敷衍季璋,“王娘子,可听过官府问罪时的‘罪责相及’?”
见季璋摇头,幺娘耐心解释道:“丈夫有罪,其父母妻儿皆无一幸免,重则同罪,轻则打板子——这便是‘罪责相及’。我只是将这法子用到了管理脚店上。库房随机查账,若是短斤缺两,那便所有人都扣月钱。”
季璋一听当即明白了,不过就是连坐的另一说法。只是这法子的前提得是——安分守己的老实人占多数。
她道:“幺娘就不怕他们联合起来算计你吗?”人心这种东西,最为难测。
幺娘胸有成竹道:“店内厨子、墩子、小厮以及护院细数下来,拢共十余号人。其中有几人是我离府时便跟着的,其余人也是我家郎君托蒋家郎君找的,人品都信得过。而且,他们的卖身契也都在我的手里。”卖身契在手,那些人便与家仆无疑。
本以为是有什么高明的管理手段,没想到竟是后台够硬。
季璋道:“那你的人,幺娘是要带走吗?”
幺娘摇头,“说给你,自然是留给你的。”如今自身难保,能少牵连一个是一个。
澶渊晁氏响当当的名头,平日巴结之人踏破门槛,谁人都喊着愿为晁公鞍前马后;可出事时,甚至只是有风声传出,人人便避之不及,唯恐水火棍扬起的灰落在自己身上。
可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她倚靠着自家郎君的名义轻易占据这绝佳的地理位置,寻了这么一帮省心的做工人,又何尝不是这澶渊晁氏的“受益者”?她又有何颜面去指责旁人?
思及此,她唇边的冷笑,旋即变成了无奈的苦笑。
“对了,这每家的单价你也得熟……”幺娘收拾好情绪,将话题又扯回了账本上。
不料,季璋却蓦然出声打断了她,“关于这客栈之事,咱们还是再好好谈罢。”
“你这是···反悔,不想盘下来了吗?”察觉到季璋的疏离,幺娘敏锐察觉到了什么,颤声问道。
她还指望着这笔钱,去打点关系呢。
“幺娘安心,我并非此意。”
季璋招手,朝云心领神会地打开了木匣子,露出了里面的钱财——除了交子、银两、铜串,还有零星散落的铜板。
这一瞧,便是东拼西凑的结果。
季璋坦白道:“你也瞧见了,八百贯差不多是我的全部家当了。”
“所以,你也想砍价吗?”幺娘看向她,企图从她的眼中窥见她的真实意图。
“非也。”
季璋抬手将木匣子“哐嘡”一声关上,悠悠道:“听闻阳羡桑园蚕庄、布庄、绣园众多,大大小小不下三十处,其中以蒋邵二家的产业为主。而这其中,又以邵家的布庄规模最大。”
“所以,你是想?”作为同行,幺娘一时竟连对方真实意图的蛛丝马迹都未查觉出,不得不直接问道。
季璋目光灼灼地回盯她,声音陡然冷了下来,公事公办道:“你不是说你背靠邵蒋两家,与邵家有交情吗?那便拿出行动,让我相信你所谓的‘关系实力’,让我觉得这铺子值得我赌上我的全部身家。”
顺风顺水的幺娘,何时在商场上遇见过气场如此强横的女子,一时竟被季璋看得有些心虚。尚存的理智却提醒着她,对方内心定是早有设想。
她攥紧了手中的账本,故作镇定道:“要我如何证明?搭线牵桥,让你与蒋邵二家的郎君见面吗?”
季璋再次摇头否认了她的猜测,不再卖关子,直截了当道:“让邵家布庄公开招标布庄工人膳食,我要拿下邵家布庄的膳食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