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秦秘书是个戴着眼镜、四十上下的中年男人,跟随裴父多年。裴望舒见过他几回,因此是认得的。
比起儒雅俊朗的裴父,秦秘书显得要憨态可掬一些,体格也显现出中年男人的圆润来,这会他坐在副驾上,正亲切地跟裴望舒寒暄。
“裴小姐刚出生的时候我还抱过呢,没想到奶娃娃已经长这么大了。”
裴望舒没有聊天的心情,在后座落座后便不冷不热地应着他的话,秦秘书瞧出她脸色不对,便转为关心。
“小姐身体不舒服?”
“嗯。”
靠着后座,裴望舒偏头望向车窗外,一双眼压根没聚焦,再也没有心情去敷衍。
透过后视镜看到后座已经竖起高墙的裴望舒,秦秘书在心里叹了口气,开着车,已经分神想起了一会应该怎么跟上司交差比较好。
本来就是最近的一批学区房,走路就能到学校,但开车却有些绕,花了十来分钟,秦秘书终于是将车子停在了小区门口。
裴望舒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将手虚搭在门把上,稍稍使力才开了门,腿一下地便觉得有些发软,她扶着车门好一会才缓过来。
这个月的生理期有些势头过猛。
秦秘书温暖的笑容让人感到些许压力,她还是点了个头,轻声道了别,随后将车门关上,她背着书包朝小区大门走去。
今天站岗的不是李大爷,换成了一个年轻一些的,并不脸熟,她无心在意这些,迈着有些虚沉的步伐进了小区,沿着铺了白色碎石的小路走着。
道路两旁栽种着修剪得圆滚滚的杜鹃,这会正值花季,暖色路灯下艳紫色、白的,粉的花团一簇挨一簇,看着十分讨喜。
石子路上是她留下的沙沙响声,这条路平日走着倒没什么感觉,这会却觉得十分漫长,她步子比往日小了不少,有些细碎,好半天才到了大楼底下。
这时,后头忽然刮起一阵风,惹出不小的动静来,她听到声音回过头去,却在原本空无一人的碎石小路上看到了一抹黑色的身影。
一如当初他跟在她身后一般。
她忍不住皱了眉,抿着唇收回视线,沉默地往大楼走去。
距离上次争执已经过去了近一周,这段时间倒是相安无事,这会再见面绝不是什么好事,她也没有什么好心情。
生理期带来的烦躁,让她此刻更显仓促和不耐。
她走得快,忽然小腹一抽,她怔住,底下的疼痛如洪水般涌上,她咬住下唇,感觉眼前发黑,两脚发软有些站不住。
也是在这时,手臂一侧忽然贴上一片温热,还未等她回头,后方便传来一阵淡淡的沐浴露的清香,夹杂着陌生的气息从后头将她团团包围。
她试图挣脱,脚上却没了力气,那只贴在她手臂一侧的手改为托举,她脱力地倚靠着,却死死咬着下唇,往后看去,对上一双审视意味的黑眸。
“我是杀了你全家么?至于这么仇视我?”黑衣少年嗤笑一声,随后动手扶正她的身子。
裴望舒使了劲将他推开,自己则是虚浮地走了几步,扶起了一旁的墙壁。
一旁的甄诚倒是不恼火,环手于胸前,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被骂的人是我,要说该生气的也应该是我,你摆什么脸色?”
她皱着眉,不愿理会他在后头说的话,扶着墙一步步向电梯间挪去,少年的脚步声在后台不疾不徐地跟着,她听着只觉得烦人。
甄诚注意到了她扶着墙的那只手的小手臂上的红色痕迹,不由眯了眼,眸光一暗。
几步上前,他像上次那样挡住了她的去路,两人站得近,她只到他的肩膀高度,顶灯下,他看着她垂下的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窝下落了一圈淡淡的阴影,浅浅的唇被咬得泛起了白。
只是数日不见,她竟如此憔悴疲惫,他也是愣了半晌,才开了口:“陈毅又去找你了?还是沈高远?”
目光落在了她的左手臂上的五指印,那力道不小,而她皮肤又很白,那红印瞧着十分怵人。
他看着她那只手握了起来,却听她用极其疏离冰冷的嗓音道:“……与你无关。”
他忽然轻笑,没有像之前那样反驳。
而后,他让开身,她虽有些意外,但没心思去深究,只想快些离开,可刚迈出去一步,腹中又是一阵剧烈抽痛胃里开始痉挛,突然眼前一黑,手脚抽搐着,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扑去。
寒冷,疼痛,交织成一张挣不脱的网将她包裹其中,意识渐渐麻痹。
等到她缓过神再度睁开眼时,入目的却是一双漆黑的眸子,她愣住,还未开口,嘴里便被塞了一块东西,带着些许涩意的甜自口中泛开,她有些迷茫地眨了下眼,脑子还未完全缓过劲来,浑身都使不上力气。
好一会,她的脑子才开始运转。
这会她已经被挪到了一楼大堂里的沙发上,一旁坐着的正是甄诚。
她强忍着眩晕坐起了身,甄诚只是淡淡地看着她,没有出声阻止,她的面色明显因为刚刚的巧克力好转了一些。
“我身上没有甜的东西,没经允许翻了你的包……”
“不过我就算道歉你也不会听进去的吧?”
他挑眉,语气轻松。
裴望舒扶额,轻飘飘地扫了眼被搁置在腿上的书包,没有说话,也不想解释自己低血糖的事。
两人坐在沙发上,都没有再开口,大厅的冷气开得足,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也不知他从哪倒来了一杯热水,纸杯递到了她跟前。
盯着他的手半晌,她不是矫情的人,这会确实口干舌燥,也就没有拒绝,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热流顺着咽喉食道往下流淌,胃部不适也缓和了一些。
好一会,她收拾着,然后站了起来,嗓子有些发苦干涩:“……谢谢。”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明明不带任何感情,却比之前冷冰冰的时候多了些许人情味。
他看着她倔强的背影,歪头一笑:“我还以为你只剩下嘴是硬的。”
少女捧着纸杯,恍若未闻,迈着小步向前走去。
他不问,倒是挺识趣。
这时,少年也跟着起身,走在她的身后,两人没有说话,或许是担心她再度昏倒,他有意站得近一些,她当做没看见,只是在电梯上的时候还是站得离他远一些。
直到她所在的楼层到了,电梯门缓缓打开,他才开了口:“虽然不想承认,但有一句话你说对了,现在的我确实离不开某人。”
一番话里满是自嘲。
她沉默地步下电梯,余光往回扫,却见少年正对她微笑着,一双如夜色的眸子沉静而深邃。
“我们还蛮像的。”
少年的笑容顽劣,没个正形。
直到亲眼看着她进了门,他这才松开按键,电梯门缓缓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