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无忧能想到最坏的结果,就是她找不到解药,而且到了约定之日,她就算用威逼、利诱、蒙骗、要挟在内的种种手段,都无法逼迫盟主给出解药。
也就是如果她真的只能活一个月了,那她该做些什么?
她想了很久,最后还是觉得,将光阴用在仇恨上很不划算,即使报复成功了,又能得到什么呢?不过是更多的报复,更多的仇恨,更多无辜之人的家破人亡。
云无忧平日里其实是个不乏血气之勇的武人,有时甚至堪称莽撞,但在这样殃及池鱼的时候,却总有种几乎违逆了人性的、圣哲般的考量和慈悲。
最初她不惜立下生死状为飞雪盟盗军印,究其根本,似乎也是源于这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慈悲。
云无忧靠在廊柱上,留心盯着凝云殿门口,可还没等到瑶光出来传唤她,就见到一个十分熟悉的宫女匆匆赶到凝云殿,跟守门宫侍说了两句话就被带进殿中了。
看守月华殿的回舟来这里做什么……云无忧心中一凛,难道是太后出什么事了?!
没多久,瑶光走出殿门,唤云无忧进去。
云无忧走到殿里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已换好一身素服、正被伺候着戴上钗环的杨皇后对她道:“太后怕是熬不过这个关口了,本宫得先带些人到月华殿去,早做安排。”
“凝云殿内内外外就交给你了,有什么事,都等本宫回来再说。”
太后崩逝是震动朝野的大事,云无忧犹豫片刻,还是什么都没说,应下了杨皇后的吩咐。
一等就是大半天,杨皇后再回来的时候容光黯淡,满面疲惫,宫女们伺候她坐在榻上,将冰鉴挪到旁边,用扇子一下一下朝她扇着风。
太后崩逝这么大的事,办起来一定不容易,偏偏正兴帝又是那样,可以说一点也指望不上,担子全压在杨皇后身上了……
云无忧见她乏得连眼睛都睁不开,本想让她缓一会儿再说辞官的事,岂料杨皇后却直接点了名道:“听瑶光说,程大统领有事要禀报本宫。”
“是。”杨皇后都问了,云无忧也就没必要再等:“微臣近来实在力不从心,自觉无福为殿下效力,还请殿下允准微臣请辞。”
杨皇后定定看了云无忧一会儿,见她神情不似作伪,垂下眼睛道:“你既然决心要走,本宫强留也无用,罢了,你去吧。”
没料到辞官竟然如此顺利,云无忧怔了一瞬,随后单膝跪下,对杨皇后抱拳道:“多谢殿下.体谅,微臣感激不尽。”
她跪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又道:“微臣还有些话想同殿下说,望殿下不要怪罪。”
杨皇后神色倦怠,掀起眼皮瞥了瞥云无忧:“你说。”
“自微臣追随殿下以来,见殿下总是早起晚睡,进食也少,但却常喝酒,常挑着灯批改东西,这样长久下去,身体怕是吃不消。”
“何况殿下还如此消瘦,微臣一只手就够捏住殿下两只手腕了。”
“所以微臣想说,殿下该多歇歇,多吃些饭,少喝些酒,也少操劳些。”
“有事没事,多去御林苑吹吹风跑跑马,饭要是实在一回吃不了太多,就多分几回吃,酒也是,冷酒烈酒都要少饮,若是一时戒不了,就兑兑水尝个滋味儿,还有夜里……”
“你说够了吗?”杨皇后打断了云无忧的话,语气是不加掩饰的冰冷,眉宇间也镌刻着深切的厌倦。
云无忧见此轻轻叹了口气:“是微臣僭越,冒犯了殿下,这便退下。”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大家纵然反目,但曾经到底做过一场好友,可惜直到最后,她想说的话也没说完。
罢了,至少她已经问心无愧。
走到门口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之前捡的凌霄哨,交给身侧宫女,不回头道:
“这是之前在桃林处喝酒的时候,殿下无意间落下的,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还给殿下,今天就这么还了吧。”
云无忧退出凝云殿,走在宫道上,望着宫内处处飘扬的素幔白绸,不禁想起她初入宫时,岑太后何等威风,只是一个名头,女学众人便趋之若鹜的全部赶赴宣池,让新师傅坐冷板凳。
后来御林苑猎场,一道懿旨便动摇了杨皇后在女学经营多年的根基,她的亲女儿昌平公主,更是在宫内宫外横行霸道也无人敢犯。
而如今不过才三个月,权倾朝野的岑大将军不得善终,嚣张跋扈的昌平公主死于非命,连岑太后自己也撒手人寰,从圣慧皇后起便声势煊赫的岑氏一族,转眼就树倒猢狲散,叫人如何不唏嘘。
顶着火球般的太阳走到重明宫外,云无忧本想径直去紫藤院找谢绥要解药,没想到尚未迈出长乐门百步,便被从身后冲出来的北府兵给层层围了个严实。
“昭平郡主监守自盗,窃取皇后凤印,证据确凿,现依皇后口谕,押入诏狱,听候审讯。”
重兵包围里,北府校尉崔尧步伐稳健,身姿凛然,从队列里走出来,对云无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