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礼将竹筛放下,伸手握住张氏的手,看着抚养自己长大的妇人日渐衰老,不由得鼻尖微微一酸。
“外边冷,您先回屋歇着。”俞礼将身上的大氅解开,披到了张氏身上,将她扶进屋中,“我来煮饺子。”
俞礼用襻脖将袖子搂起,站在灶台前,望着锅中飘散出来氤氲的白气出神。
没多久煮好的饺子便飘浮在了翻滚的水中,俞礼将他们盛在陶盘中,端进了屋中。
张氏将大氅脱了下来,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了一处干净的桌案上。
“阿婆,隔壁李家小郎君前月写信与我说您病重,我便急忙赶了回来,您现在感觉如何?可有什么不适?”俞礼将扁食夹到张氏碗中,关心地问道。
“前些个日子,来了位义医先生,给老婆子开了些药方,甚是有效,外敷内服几日便好了许多!”张氏笑着说道,但又有些歉疚,只觉得自己百无一用,“礼儿,我是不是又让你担忧了,本不想让你知道的,谁知李小郎君那日见我许久未开院门,便翻墙查看……从京州回来这么远的路,老婆子真是拖累人……”
俞礼打断她自觉惭愧的话语,将手中的碗筷搁下,满面肃色,认真地对她讲道:“阿婆,你我二人相依已久,断不可再言拖累一词。李小郎君救命之恩,我明日便登门拜谢。春闱在即,我若能考取功名,便将您接去京州同住。”
张氏向俞礼问道那件名贵的大氅从何而来,俞礼略加隐瞒,只说是在京州遇到了贵人。
“好……你在京州过得好便好。”
小院简陋破败久经风雨,虽不能和那华丽的悱园相比,但也是俞礼能安心之所。
夜色愈浓,屋内有昏暗的烛火和猩红的炭盆,屋外有莹亮的彩灯和银白的素尘,是满室怡怡,是雪映灯辉。
第二日俞礼服侍张氏起身,在灶间为她打下手。用过早饭俞礼便提了谢礼去了隔壁李家,正巧碰到李小郎君出门。
“小郎君行色匆匆可是有什么事情?”
“俞郎君,你回来了!我娘她病了许多日子了,这还不见好,我便打算去请个大夫回来。“
“前几日不是有义医先生来过,小郎君没请去为家母瞧看?”俞礼眉头微皱。
“啊?没有义医呀!前些日子只有探春堂那位极有名的神医来过,可是我家中凑不出那么多的诊金,便作罢了。”李小郎君有些惭愧地说道。
俞礼越听眉头越皱,将手中的谢礼交给李小郎君,“还要多谢小郎君及时发现阿婆病重,薄礼聊表谢意,还望小郎君不要嫌弃。”
俞礼回到家中,却难以静心温书,思绪飘浮,总不自觉地想起那晚女子冷漠的神情和话语。他抿了下嘴,明明安排了大夫来,却不能好好同他讲,非要冷言冷语让人难受一番。
各地举子冬至前后便已启程赴京,确保准时应考。俞礼这一趟便将行程耽搁了,索性在家中住下,待过了年再启程返京。
寒冬渐深,北风一日紧似一日,雪片子扯絮般纷纷扬扬地飘了许多天,檐下悬着晶莹的冰溜子闪着寒光。
城外的官道上,积雪已没过脚踝处,偶尔有驿马奔驰而过,携带着边关战报,马蹄溅起的雪沫子混着泥土,转眼又被落下的新雪掩去了痕迹。
城中各处店铺早已挂起了厚厚的帘子,里头炭火正旺,茶肆中小二提着铜壶穿梭其间。寺庙墙角蜷缩着乞丐,少年将女童紧紧地搂在怀中,女童身上裹着一件脏兮兮的袄子,依稀可以看出是上好的布料做的。两人身上积了一层雪,远处看去,活像城中孩童堆起来的雪人。
年关将近,从腊月二十起,施府便开始置办年货。
施杳杳同往常一样在小书房翻看着府中账目,并向管事嬷嬷确认着年宴的流程。
“娘子,家主吩咐过了年宴可小办,最主要的还是大年初一时娘子的生辰宴。”孙嬷嬷整理着手旁的账本,“今早老奴去查看了府中年货,数目都对得上。”
“麻烦您了,孙嬷嬷。”
施杳杳及笄后便开始学理家事,因没有母亲在旁,父亲就寻了府中经验丰富的孙嬷嬷帮扶她。
施府没有姨娘,只有叶磬淑一位主母,所以府中上下并无勾心斗角,在孙嬷嬷的辅佐下,施杳杳处理起来还算得心应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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贡院终是在新年前建成,御赐的“天子抡才”鎏金匾额以朱砂拓印,择吉日由施览先主持,八名进士出身的官员共抬覆盖黄绢的匾额,悬于贡院正门之上。
在一声“皇恩浩荡”中,黄绢施施然落下。
至公堂内设神龛,供奉魁星踢斗像。迎文昌帝君配祀于东偏殿,供考生参拜。
程止率国子监三十六名监生模拟应试,程祭酒亲自坐至公堂主考位,以测“明镜高悬”。
通过了繁复的礼仪,至此,新贡院便要正式成为选拔“天子门生”的权威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