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丁满是活力的模样让卡洛斯深感欣慰,夜间管家霍特对他的训练则让他深感疲惫。
卡洛斯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他从不知道,原来成为一个合格的贴身男仆,远比他想象中还要艰难得多。
站立、行走、鞠躬,所有的动作都必须优雅得体。为了贵族的体面,卡洛斯从小就接受了严格的体态训练,但不会有人用一把尺,丈量他所有动作的角度。
“你原本高贵的身份帮助了你,卡洛斯,”称职的管家先生满意地放下尺,“那些乡野来的臭小子们可不会像你这样,一开始就把优雅刻在了骨子里。”
“感谢您的认可,霍特先生。”卡洛斯说。
奥斯丁所有的衣物都必须由卡洛斯亲自熨烫、保养。因为过去的身份,卡洛斯对那些高级布料了如指掌,但他从不知道,原来不同的布料熨烫的技巧是不同的,它们复杂得简直像是一座迷宫。尤其是卡洛斯偏爱的丝绸,那简直是最难伺候的麻烦——他宁愿去应付荒原上的野马,也不愿意应付这些原本柔软舒适的布料。
“你该感谢这并不是少爷真正的衣服,”管家将因为熨烫不当而泛黄的丝绸布片扔出了门,“请打起你的精神来,先生,”
“是的,霍特先生。”
书信的整理、旅行物品的叠放、迎接访客的保密流程……太多太多,霍特无法在短时间内一一教给卡洛斯。
男仆们的工作远比他们表现出来的还要辛苦,在他们体面的微笑背后,到底有多少艰辛呢?卡洛斯后悔起来,当初在科林斯特城堡时,他该对那些人再友好一些的。
男仆的适应工作布满了荆棘,但卡洛斯有足够的耐心和能力,一一应对那些意外。
这让霍特都对他刮目相看起来:“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出色,孩子。”他本来还想赞美卡洛斯简直是天生的高级男仆,但他想了想,将这些或许并不合适的话咽了回去。
“那么,今晚就到此为止。”管家看了一下怀表,“回病房去吧。”
“是的,霍特先生。”
在卡洛斯离开前,想起什么的霍特又叫住了他:“等一下,卡洛斯。”
“是的,先生?”卡洛斯停下脚步,转过了身。
“虽然我很高兴,奥斯丁少爷因为你的到来而充满了活力,但是,”管家停顿了一会儿,“劝阻自己的主人,让他不要每晚都忘记珍贵的睡眠时间,只记得和自己的男仆说一些私密的话,这才是我们仆人应尽的职责,不是吗?”
卡洛斯一愣,继而有些羞愧地说:“我会注意的,先生,感谢您的提醒。”
任谁都看得出来,奥斯丁很喜欢卡洛斯。只要和卡洛斯待在一起,这个孩子的笑容都会变得灿烂,眼神更是时不时往对方身上移过去。就像松鼠看到了心仪的坚果,就像蜜蜂发现了甘醇的花蜜,年少的奥斯丁不满足于白天的相处,连夜晚,他都会在应该休息的时间,睁着眼睛等待卡洛斯的回归,然后在黑夜的掩护下,拉着对方继续亲近。
怎么会有那么多话想说给对方听呢?这简直是难以想象的事。再恩爱的情侣,都会有想要独处的时候,否则甜蜜不就变成了负担吗?但奥斯丁不这么觉得,如果不是卡洛斯拒绝,他甚至还想拉着对方一起躺上|床呢。
“看哪,我的床足够大,足够软,”奥斯丁不止一次地拍打着自己的床铺,“你真的要拒绝它吗?让我们一起盖上被子面对面夜谈吧,那一定有趣极了。”
在卡洛斯无情地拒绝了多次后,今夜,他注定要加剧奥斯丁的悲伤了。
“我决定要讨厌霍特一整天,”听到霍特对卡洛斯的告诫,某个孩子气呼呼地说,“不,一天可不够,接下去的两天时间,我都不要和无情的霍特说话啦。”
话虽如此,因为卡洛斯的到来而显得过分兴奋的奥斯丁,终于在今晚学会了安分——他可不想被剥夺白天与卡洛斯相处的时间。
英国人保守、内敛、理智,他们不以热情奔放为荣耀,所以从小,绅士们就被教导必须在所有时刻都保持冷静和睿智。而在所有人面前都显得体面优雅的奥斯丁,却会在卡洛斯面前表现他充满稚气的一面,或许,真的是这位小绅士从小就没有年龄相仿的朋友的关系吧。
“我会乖乖睡觉的,但是,我能期待醒来第一眼就看到你吗,卡洛斯?”乖乖躺下的奥斯丁眨着眼问。
“当然,”卡洛斯说,“我一直都在,奥斯丁少爷。”
奥斯丁满意地睡下了。
睡着的奥斯丁简直就是天使,他的睫毛纤长,他的皮肤雪白,他的眉眼虽然稚嫩,但已经显现了未来的英俊来。
这样美好善良的孩子,会有谁舍得伤害他呢?
卡洛斯看着温柔地拥抱奥斯丁的格蕾丝,看着她亲吻对方的脸颊,想到这位美丽的女士嘱咐贴身女仆购买的药剂,不得不在心里盘算起来。
怀孕的格蕾丝身体十分健康,医生赞美她,声称她会成为伦敦最健康最完美的母亲。但没过几天,勤劳的睡神却不在夜晚造访公爵夫人的阳台了。
一位伟大的母亲,尤其是怀孕的母亲,怎么能缺少睡眠呢?
一开始,格蕾丝并不愿意使用药剂,她听说过太多因为用药不当而导致的悲剧,曾经有多少人拼尽全力,生下的孩子却在一开始就没有呼吸呢?但当有一天她差点晕倒在公园里之后,她不得不向现实妥协了。
“我只需要一些助眠的药,”公爵夫人说,“我知道哪种药剂对身体的损害最小,除了它,我不想吃其他任何东西。”
“当然,”公爵安抚着不安的妻子,“医生说很快就会过去的,放心吧,格蕾丝。”
但格蕾丝所说的助眠药剂透露着古怪。
对孕妇来说,除了缬草根,其他的助眠药都充满了风险。但有一次,卡洛斯看到公爵夫人的贴身女仆拿着的药剂,可绝不是什么缬草根的模样。
是命中注定,还是上帝的指引呢?在那一天,那一刻,他看到了它,那个卡洛斯无比熟悉的东西——他曾经端详过它,并亲自把它喂给了已经死去的强盗艾伯特。
有趣的是,那瓶药剂只是短暂地出现了一瞬,接下去的时间,卡洛斯再没有看到它的身影。
公爵夫人呢?她偶尔会吃一些缬草根,有时候,她可以不依赖药品就获得安眠。
如果要问,这世上谁的脾气会像不列颠春天的天气那样阴晴不定,那一定是孕育着新生命的孕妇。一件莫名其妙的小事上一刻能让她们畅言欢笑,下一刻就能让她们大发雷霆。
卡洛斯并不确定,公爵夫人是否会因为一时的冲动而做出可怕的事情来——显然,她已经做好了一些准备。但她该知道,奥斯丁对于霍顿家族的意义。除非她能生下一个男孩,除非,她能确保那个男孩平安长大。
对于英国贵族而言,长子继承制既是保证家族财富完整的保护伞,也是财产继承最大的敌人。如果家中的男性全部死去,贵族的继承权就要转让给有血缘关系的男性亲戚。至于家族中的小姐?圣母在上,伟大的英国法律可从没有给予她们继承家族的权力。
有时候,看着对奥斯丁温柔微笑的格蕾丝,卡洛斯会以为她恢复了他曾听闻的和善和慈爱,但想到她在手术室外的模样,卡洛斯又觉得,抱着奥斯丁的女性背后有着黑色的迷雾,有冰冷的风雪在里面酝酿着。
他该做些什么。卡洛斯面无表情地和霍特站在房间的一角,与其奢望别人的幡然醒悟,或许,主动出击会更好一些,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