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二人走近,靳梦衡才注意到这奇怪的声音并不来源于弱柳扶风的女子,而来自她身边的小家伙。
小女孩右脚被折断,每走一步身子也随之轻轻晃动,仿佛下一刻就会被风刮跑,只能用类似单脚跳的动作前进。她的身形并不瘦弱,甚至有些虚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还带着一块块青黑色的胎记,透出几分醒目的诡谲。
「衔蝉」不知何时蹭了回来,指了指半大的女娃娃,小声提醒,“喵。”
戴罪的小姑娘。
说着,它还吧唧了下嘴。
靳梦衡秒懂,这是消化了阴灵的捷足先登者本鬼。
冥护:“嗷?”
母女?
身姿婀娜的红衣碧眸女子上前一步,再简单不过的动作放到她身上却显得那般风情,轻笑道:“大人说笑了,奴家生前并未嫁人,可生不出这般玲珑的女娃娃。”
说着,女子朝靳梦衡福身一礼,声音婉转,清脆悦耳,“奴家此来,是想向阎君求个恩典,为奴家出一份和离书。”
靳梦衡闻言抬眸:“?”中文没错,但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
以及,就他了解的,阴间投胎确实需要摇号等待,但结婚离婚那部分业务却不算赶俏,并不需要几番周折排队领取/抛弃爱的号码牌。
直接去就好,特地找他是作甚……因为不满阴间基层办事效率或态度,所以要告到中央?
察觉出他的沉默,红衣女子眨了眨眼,思索了片刻,恍然笑道:“阎君是近些年才继任的吧。”语毕,她动作优雅拎起裙角,露出一双紧紧裹住的小脚,朱唇轻启,徐徐道来,“奴家本姓秦,陇西人士,自幼家境殷实,衣食无忧。”
“三百年前,因一场意外过身。”
“陇西处多有未婚女过身不入宗祠,未婚子去世不葬祖坟的旧俗。爹娘爱怜,不为凡俗礼节所束缚,特地为奴家寻了处风水宝地厚棺葬下,可保肉身百载不腐……”
“却不料,数百年过后,奴家的尸身仍是被人掘出,私配了新人。”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淡淡的哀愁,却并不算悲伤,措辞虽与现今不同,一字一句却将事情说得十分清楚。
靳梦衡思及考核期间了解到的阴间处理此类事情的章程,瞬间明白缘何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地上时下流行火葬,陇西等存在冥婚陋习的偏远之地,更是有关部门移风易俗工作重点关注的地区。若切实偏远,两家人谈妥,事情低调快速完成,民不举官不究,也便罢了。
但,架不住有人胆大包天偷尸体去交易,几经辗转,马脚越多,难免被警方纳入侦办范围……再加上,生死之事难预料,时机可遇不可求。
一来二去,合适的缔阴婚/配冥骨之尸便愈发紧俏。
女尸更是如此。
没有合适的“尸”,便有人盯上了这些埋葬于地下旧棺中保存完好的“骨”。
那些人趁着夜深人静,拎着铲子锄头,偷偷摸摸便干了这见不得人的勾当。等女鬼反应过来的时候,早就已经被重新盖棺,连身上的衣服都被换了一身,陪葬的一应珠钗首饰更是被劫掠一空。
“……原也不妨事,左右奴家势薄却不力微,打发了那死鬼也便好了,还不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安生日子。偏生,奴家前些时日遇上了心仪的小郎君,自然不能叫这孽缘再继续。”
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又有话讲,解铃还需系铃人。
挖坟起尸的一群人是门外汉不假,偏巧误打误撞,给两人牵的红线却得到了阴间的认可。这结缘的红线如枷锁,一旦牵上,要么一方魂飞魄散自行断开,要么就只能让牵红线的人按部就班去解开。
外力不行,便只能等。
等那与她缔缘的薄命鬼熬不住先走一步,亦或者两方当中的一方先去轮回。
红衣女子面带愁容,又施一礼,“奴家也不是没试过其他法子,可无论如何都会伤及自身……那几个歹人布阵的手段委实粗糙,可效果却厉害得紧,将我二人的魂魄死死系牢了。奴家也是没了主意,故才来斗胆叨扰阎君。”
“大人,这位姑娘抓捕犯人归案,也算是功劳一件。”哆嗦得正欢的冥秘站在一旁,小声提醒,“经冥秘核查,确认她所说情况属实。”若非如此,也不会叫这与狐妖为伍的旧鬼有机会在阴司自由来去,“大人若有疑虑,可调有关文书细细查阅。”
靳梦衡闻言,心领神会:特殊情形下的插队办事罢了。不过,事有轻重缓急,眼下还是得先办妥那位小姑娘的案子。
他取出判官笔,笔尖光芒闪烁,朝着脸色煞白,颈上有淤青的小姑娘所在的方向虚圈定范围,却发现阴间办事的秘法毫无反应,并未生效。
“替死鬼”冥秘见状歉然道:“……许是这几日用得太频繁,卡顿了。”
眼见着靳梦衡头次动用这娇贵玩意儿的冥护与冥护长:“……”说得跟真的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