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数日,秋意骤浓。
转瞬之间,迈入霜华十月。
天气凉得叫人猝不及防。
沁着冷寒的雨一连下了好几日,阴云团积,遮蔽了京都原本明灿的阳光。
凉风徐过,纷杂的雨点儿顺着檐瓦滚落,滴滴答答砸了一夜。
吵得裴定柔不得安眠,至夜入四更才勉强入睡。
好在天明时,雨势渐小,等到她起身,已经云消雨散。
只是还没有放晴。
裴定柔原就没有睡足,坐在妆镜前,瞧着窗外院内那棵树,心情便不大好。
整个人恹恹的。
每日晨起梳完妆,她都会先瞧瞧那棵杏树。
叶子是否多了,枝干是否粗壮了?
只可惜,这些日子过去,那树竟丝毫变化都没有。
“也不知道阿兄是否在诓我,这杏树连一片新叶都没长出来。”
散雪握着檀木梳,将她乌发拢齐,由上至下,一点点顺下来:“公主莫心急,苗儿总不能一夜长高。太子殿下既然应允,便不会食言。”
“待到杏子成熟,您就能欢欢喜喜的跟着出宫了。”
闲云将柜门敞开,一手一件短襦,供她挑选:“公主瞧瞧,今日穿哪件好?”
丹枫明艳,笋绿鲜亮。
都是她喜欢的颜色。
裴定柔却没什么兴致,随手一指,那细绒短襦便套在了她身上,闲云一个个系着衣扣,笑道:“虽离入冬还有好一段日子,但天儿已然冷下来,公主多加一件,以防风寒。”
单螺髻绾好,正合适缀些清新的珠钗。
散雪将妆匣一抽,那粒玉碎便顺着动作,在匣屉内滚了滚。
裴定柔拾起它,放在手中摩挲。
指腹绕着圆润的玉面揉了又揉,终是叹了口气,将玉碎扔回屉内。
她兴致缺缺的模样,被二人尽收眼底。
莫说公主日常出入各处,所见其他妇人宫娥佩戴的玉饰品。
便只是她自己的头饰衣饰,清点起来也要花上好一番功夫。
其中含玉的,少说也有一百来件。
裴定柔脑中只有个模糊的印象,觉得这玉内纹的走势很是熟悉,仿佛在何处见过。
但要记起来,委实有些难。
叫她将东西扔了,却又不甘心留下这个谜。
心里总有种莫名的执念,觉得必须将它解开。
“雨停了,咱们陪着公主外面走走吧。”
毕竟在房内困了这些日子,出去透透气也是极好的。
裴定柔应允,一出房门便见韩赴在门口。
背影颀长。
这几日雨大,她同他说要待在屋子里不出门。
韩赴便没有奉差跟着。
猜测在房内闷了这些日子,以裴定柔的性子,一定憋坏了,大约雨停就要外出,韩赴便一早在此等候。
听见推门声,他转过身来。
果不其然。
裴定柔仍旧是一身鲜亮打扮,身后跟着两个侍女。
她秀气的眉眼懒懒耷拉着,眸光暗淡,十分没有精神,显然心情欠佳。
比起初见时二人的全然陌生,讲了几次边地见闻后,现在他同这位小公主倒是熟络些许。
裴定柔并不善于掩藏情绪。
或者说,她因皇帝父亲娇养保护过甚,从不违拗本心,亦不拘束表达。
一切随心而露。
高兴了就笑意盈盈,难过便眼泪汪汪。
生起气来,咬牙切齿,更捏拳跺脚。
这些日子,她的喜怒哀乐,韩赴算是都见过了。
虽说因着身份同经历,裴定柔偶尔也会冒出几句“何不食肉糜”的话来。
但若抛开公主的身份来看,她并非一无可取。
性子娇气执拗,却不做作虚伪。
将自己的一切都摆在明面上,简简单单,不必让人费心猜。
直来直去的纯粹性格,很难叫人讨厌。
纵然那副公主的行事做派,他仍旧看不太惯,到底二人相处也不似初见时那样唇枪舌战。
反倒融洽了不少。
“要出去?”
韩赴难得率先开口,打破二人间的沉默,却只换来她的一个“嗯”字。
瞧着是一点儿也高兴的意思都没有。
裴定柔走下台阶,侧目又瞧了瞧那棵树。
因连日的阴雨,杏树似乎喝饱了水,叶片被澄净的雨水浣洗过,绿意浓浓。只是枝干仍旧直愣愣的,立在那里。
水珠积蓄,叶儿不堪重负,不时滴落几颗。
只瞧一眼,她便移开目光。
韩赴心中了然。
这是巴不得一夜之间,便红杏挂满树,好让她能出宫游玩。
到底是看中了宫外的何物,非要急着出宫。
韩赴不语,默默跟在她后面。
笋绿色背影施施然,为雨后的宫苑又添一抹心旷神怡的清新。
一路上,裴定柔罕言寡语。
倒是苦了她的两个侍女,一左一右的拥在她身边,不时引个话题出来,哄着自家公主多说话。
“听郑义说,市坊间说书之风盛行,出了许多新的话本子。公主若是想看,不若咱们找他代买一些?”
平头百姓谋生之余,也要寻些乐子来消遣。但荷包拮据,选择有限,可供娱乐的方式并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