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一条鱼儿都无,咱们肚子饿的时候,又用什么果腹呢?”
裴朝沉默几息,点头道:“儿子明白了。”
渐近的细碎金属声,打破了殿中的肃穆氛围。
“什么养鱼杀鱼的,阿耶要吃鱼吗?”
父子二人转头一瞧,原来是咱们嘉玉公主来了。
裴定柔提溜着裙摆,款款步入,只听到零碎几字,便开始数落父亲:“阿耶不能吃海鱼,仔细痛痹发作!”
“好好好,阿耶什么鱼都不吃。”裴叡揉了揉女儿的脑袋,还不忘招呼韩赴,“小赴,莫要拘礼,坐啊。”
韩赴拱手,依言入座。
“这几日雨下得大,在屋子里憋闷坏了吧。”
裴定柔挽着父亲的胳膊,一同在案前坐下,眼睛却盯住了案上那抹金黄:“可不是,阿耶和阿兄这几日忙什么呢?”
“自然是朝廷要事,”裴叡半卖关子半打趣道,“和你阿兄一起,抓几条鱼。”
抓了审了再抄光家产,以解决眼下钱资腾挪的燃眉之急。
“对了父亲,还有一事。”
裴叡见眼前并无外人,点头道:“你说。”
眼看父兄又要商谈,裴定柔习以为常,自顾自端起龙案上那盘酥黄独。
起身先往裴叡嘴里填了一块儿,又往裴朝手心塞了两块儿。
二人神色如常,甚至就着茶吃了起来,似乎对此司空见惯。
这酥黄独,做起来并不复杂。
芋头上锅蒸软烂后,同榛子、松子和杏仁一道研磨,加盐和糖和和几下,捏成一张张薄方块儿,再挂上厚厚的面浆下锅煎炸。
出锅后撒些白芝麻,薄脆焦香,咀嚼间嘎吱嘎吱作响。
好吃且饱腹。
裴定柔也能做成,只是眼下这道明显出自于尚食局。
比起她做的,品相金黄,形状规整,更好看些。
裴定柔给父兄发完吃的,又端着盘子朝他走来。
还不待反应,韩赴手里便多了一块金灿灿的酥黄独。
他难得面露讶色,有些犹豫。
裴定柔在他身旁寻了个空地儿坐下,朝他一笑:“还不到传膳时间,阿耶阿兄有话商,咱们先垫一垫。你尝尝,这个好吃。”
熟芝麻掉了他满手,还有不少落到了身着的墨色衣袍上。
韩赴只觉得指尖被酥油润得光滑。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殿内咀嚼声,此起彼伏。
裴定柔抓起一块,掰开塞到嘴里,边吃边听。
“当日战报传入,宫中人员确有蹊跷。”
那日,姜花宜问过小四后,又秘密传了六司几个内官、宫人到东宫问话。
当晚便将获悉尽数告知给了夫君裴朝。
“据那小四描述,好友阿达是咳疾加重,服下汤药后,猝然离世的。”
裴朝道:“而他染病前,并无任何异常。”
“那汤药,也请司药司的医官们查验过,并无不妥。”
阿达咳嗽症象,既不是因胎内带出的先天不足,亦非沾染时疫之症。
裴叡闻言,皱眉推测:“是饮食有异?”
裴朝点头道:“恐怕如此。”
“只是遗体火化了,又间隔这些日子,他生前入口的东西,目前无从查证。”
即便是怀疑有人下毒,也只能算推测,并无证人证物支撑。
酥黄独入腹,裴叡尚不满足,又从儿子手里抓了一块,塞入嘴里咀嚼起来。
嘎吱嘎吱。
大州府官驿马匹不足,传信兵昏死,连这个同战报传递相关的内官也莫名暴毙。
众多蛛丝马迹凑在一起。
若说是巧合,裴叡一万个不信。
原以为布局之人远在边地,现在看来,应该是在这皇宫内。
这样周密的筹谋,到底意欲何为呢?
氐漠骤然来犯,不及长驱直入、攻打蘅城,可汗奎满的弟弟奎则便生叛乱,引得他必须撤兵即刻返回平叛。
到头来,东晟半寸国土未失,不过是少了一支戍边队伍。
“就仿佛是有人非要那些将士的性命不可……”
裴叡思忖片刻,眉头愈发紧了。
忽的,他侧身,直勾勾地盯向韩赴。
韩赴亦是目光如炬,正看向他。
裴叡一字一句道:“又或者是,一定要意姿和你的命不可……”
一语石破天惊。
在场四人皆神色肃然。
就连方才还在啃酥黄独的裴定柔,也停了动作,缄默不语。
她望向身边人。
韩赴紧握双拳,手背青筋暴起,眸光锐利如鹰,似乎要将什么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