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身形纤细的蓝衣人轻叫出声,欲上前救护,第四个大汉功夫不俗,侧身踏步,铁塔似的挡在三人身前,手持的钢刀灌注了精纯内力,发出“嗡嗡”的蜂鸣之音。
林东兴按住那大汉肩膀,沉声阻止,“都不要动!”
“还是林先生有见识。”简忻掂量着手里的一枚铜钱,冷笑道,“要不是你这一拦,我还真想试试,是你们的西洋快抢夺命,还是我的铜子儿锋利。”
林东兴不动声色的越过持刀的汉子,直视对手,“简大人身手不凡,江湖上算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可惜一身武艺却用来包庇贪官污吏,助纣为虐,即使暗器再厉害,也是明珠投暗哪。”
简忻面色依旧,心中已然不悦,那笑容便不由得多出几分讥诮的意味。
“林先生此言差矣。我月月拿着朝廷的俸禄,日日剥削着民脂民膏,时时干着破坏你们革命杀人的勾当,怎么说也是和贪官污吏同流合污,助纣为虐小看本官了吧。”
其他人都是一楞,这人怎么自己捡骂,而且骂得如此开心,生怕不够深刻呢?
林东兴在津卫和简忻打过交道,知道此人心机缜密,武功极高。当时于敏宽作为建极殿大学士兼五省督察御使巡视北海舰队,林东兴组织当地同心会实施刺杀。不料行事一刻发现目标只是诱饵,简忻设计控制了全部参与刺杀的人员。奇怪的是,简忻没有为难他们,仅仅留下一句“别在我的地盘闹事”,就把人全放了,随后以各种名目驱逐了安插在卫营和水师中的革命党内线。
革命党在津卫的苦心经营数日内被简忻全盘破坏,所幸没有人员伤亡。林东兴派人收集简忻的资料,发现此人除了小时候以阴险卑鄙著称外,长大后竟然名声极佳,是百姓心中的青天大老爷,衙门中的劳动模范,朋友口中的谦谦君子。鉴于双方没有结下太深的血仇,且津卫的组织被砍掉根基,短时间内无力恢复,林东兴中止了津卫的一切行动,包括对简忻的报复性暗杀。
由于接触过简忻,林东兴今日听了他一番自评,心里明镜似的,他是在表明自己的立场: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从坏处想,简忻明确的把自己划在革命党的对立一方;从好处想,简忻本心对革命党没有太大的恶意,他屡次作对不过应承了分内的差事。
脑子一转的功夫,林东兴拟定了两大目标:尽量争取简忻;争取不成,退一步让他不干涉今天的行动;都不成功,也没有比此时此地对峙更坏的局面。
想到这儿,林东兴道:“简大人不必妄自菲薄。我们是作恶是行善,是应时或逆天,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如果后世的评价果真如大人刚才那番话,不知道大人的子孙作何感想?”
简忻挑挑眉毛,面孔浮现出超级欠扁的笑意:“别人说什么关我屁事。儿孙什么样我自己尚且不知,林先生却拿他们说事,莫非先生和我的儿孙们心有灵犀,知道他们想些什么?”
这话仔细琢磨,含义甚是刻薄。在场的革命党除了被含沙射影的对象,其他人都面露不忿之色。
那持刀大汉终于忍受不了简忻的嚣张,说道:“林爷,和狗官没道理可讲。我们一起上,撂倒了他再说。”说着肩膀微沉,面色爆红,正是发力的前兆。
林东兴用目光再次制止了同伴的攻击意图。
“好吧,扯子孙后代太远,就说简大人自己。听说大人崇尚西学,应该对列国的民主共和有所耳闻。革命是大势所驱,世界之公理。只有铲除腐朽皇权,才能真正实现国民之富强,人人之平等。简大人睿智清明,希望你认清时事,与我们共举大事,白首回头时才敢说所作所为无愧于苍天,无愧于身后子孙。何去何从,万望简大人三思。”
不可否认,林东兴的演说相当富有煽动性。在他热烈执着、纯净坦荡的目光逼视下,简忻不由自主收敛了几分乖戾之气。
“林先生道理讲的不错。你抛家弃业,为理想不计生死,这份胸襟豪情我深为钦佩,所以敬你一声先生。不过,你说民主实为必行,但其行之道千差万别。你们认为杀死几个朝廷重臣就可以反转乾坤,建立民主共和,可夏乾几百年的基业、百万建制军队,岂是你们以只身之力可以轻易撼动的?林先生,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不必枉费心机拉我入伙了。”
林东兴待要再辩,简忻哪能让他啰嗦下去,抢先说道:“林先生,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有个了断。还是津卫那句话,我讨厌别人在我的地盘闹事。你是打算让我安静的看戏呢,还是此时此地决出个胜负?”
“这是京城,不是你的地盘。”掏枪的革命党立刻反驳。
简忻看都不看那人,只盯着林东兴的眼睛,慢慢道:“我人在哪,哪就是我的地盘。恕不能久陪,我们是好合好散,是一决生死,林先生给个痛快话吧。”说罢左右环顾,似乎准备召集手下动手了。
林东兴不清楚简忻带了多少人手,即便在这里解决掉他,但在防卫严密的京城暴露意图和行踪,后面也无法善了。想到这,林东兴呵呵一笑,抱拳道:“既然今晚简大人在聆凤台看戏,那我们不便打扰大人雅兴,就此告辞。”说罢一挥手,领着同伴干脆利落的走出胡同。
离得远了,蓝衣人紧走几步,同林东兴耳语片刻,点点头转身回望,正对上简忻别有深意的目光,一张笑脸俊雅出尘。蓝衣人像被开水烫了一样转过头,背后传来依稀的笑声,蓝衣人羞恼之下,那没问完的半句话却忘记了要说些什么。
简忻“恭送”林东兴一行走远,直接从外窗翻进休息偏厅。厅门正被人大力拉动,“里面有人吗?”简忻快速关好窗户,适度踹了一脚椅榻,一边放下衣角扯乱衣襟,一边取出铜钱打开门。
“谁呀,这么吵。”
“对不住,爷。戏开演了,请您入座呢。”
“知道了,”睡眼惺忪的简忻走过茶童,忽然想起什么,“找人修修这门,刚才半天打不开。”
茶童感同身受,频频点头,“是,是,多谢爷提醒。”
简忻大摇大摆走进二层中厅,厅内二十多张桌子全部坐满,多是些衣饰华贵的商贾和家眷。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抱着件戏服从中厅外的过道匆匆走过,余光瞥见厅内,又折回头,快步走到简忻跟前,福了一福,“简大爷好呀。”
简忻笑道,“哟,小珠子,巧啊。你家班主什么时候到京城唱了?”
“来了半年了。简大爷在津卫日理万机,想必影词楼少上一两个小角儿,大爷也不会留意,倒是仙凫姐姐天天惦记着您呢。今儿凑巧遇见简大爷,戏散了别急着走,和姐姐到楼下喝壶茶可好?”
小丫头声音圆润稚嫩,却不相称的装饰着几分成人的腔调和算计。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期冀的望向对面翩翩男子。
简忻听出她弦外之音,平素玩乐惯了,应付这等桃花情债驾轻就熟,信口说道:“最近革命党闹得凶,好一阵子没去戏园了,不知仙凫姑娘换了地方,该罚该罚。”
眼见小珠子露出笑容,简忻一脸遗憾的道出正题:“我么,今晚不巧还有应酬,等这几日办完公事,一定在鸿见楼宴请仙凫姑娘,以谢疏忽之罪。”
话听着挺顺耳,可小珠子促成俩人情事的如意算盘终究落空。且不说今晚吃不成茶,改日饭馆子里请客,人来人往的,风花雪月的话如何说的出口。
小珠子心里兜不住事,眉目间拢着几分沮丧,叹口气,“大爷有心了。后台还要帮衬,我先走一步。有空记得来找我姐姐啊!”
简忻习惯性的摆出一副迷人笑脸相送,等小珠子下楼,才穿过中厅,步入夹层的包间,一撩布帘,发现自己的位置竟有人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