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早已关闭,简忻唤醒守城士兵,就着瓮城侧壁的火把,扬手晃了晃兵部签发的通关文书。
士卒抱着长枪,哆哆嗦嗦走出敌楼,低头瞧瞧城下的单人独骑,正想骂走了事,忽然发现文书上盖着个巴掌大的戳印,中间一个急字鲜红如血。
士兵睡意全却,知道此人来头不小,急忙放倒吊桥,垂下检查文书的吊筐。
简忻颇不耐烦,策马进入瓮城。不等吊篮落地,两指微曲,文书“咄”的直接钉到了敌楼的砖缝之中。士兵骇一跳,壮胆取下会飞的妖怪文书,原来纸里包裹了一枚铜子。
有了小费的恐吓,士兵以最快的速度办理完入城相关手续。又得那士兵殷勤指点,简忻在最短时间内找到城里唯一的官驿
踏入驿馆,值夜的账房抱着算盘打着一串串响亮的呼噜,旁边一个大汉拉风似的带顶草帽,无视耳边的惊天雷动,对着大门痴痴发呆。
看到简忻,那大汉一把抓下草帽,露出一脸的青紫红肿,喝道:“简小六,你又骗我!”
账房身子一抖,睁眼茫然看看大汉,看看简忻,心说这汉子巴巴坐了俩时辰,竟是等人吵架。放下心头疑问,账房换个姿势继续做他的清寒春梦。
简忻原本是有点担心的,但见大汉全须全尾,残存的一点担心顷刻烟消云散,笑道:“师兄别出心裁画个大花脸,您要唱哪出呢?”
大汉抓下草帽原是激愤的无意举动,忽然记起见不得人的脸部形象,哼了一声又把草帽扣回头上。
简忻大大方方坐到那汉子对面,上下端详了一会,心知无碍,便问道:“那两个怎么样?”
大汉哼了一声,气头上不想接话。
有闲功夫跟自己怄气意味这那一对平安无事。简忻彻底放心,慢条斯理的和汉子饶舌掰扯:“师兄对我有成见啊,你说我自打被你师傅绑到伏戎门之后,何时再骗过你?”
大汉道:“是你没机会骗!”想了想恨恨道:“我师傅?他是你爹成不!师傅让我到津卫找你回家成亲,你就一直躲着不肯见我,白天躲进衙门里不露头,晚上眠花宿柳不着家。要不是我机灵,跟踪到京城,怕是你又溜的没影了。哼哼,你,你这样的行为简直比骗人还卑鄙。”
“师兄息怒,”简忻陪笑道,“误会,这绝对是个误会!首先我真的不知道师兄找我,其次前一阵公事繁忙,晚上只想找点乐子放松放松,懒得回家,可不是成心躲师兄你啊。”
“还要狡辩!先不说别的,我去衙门找你,竟没人肯替我通报传话,我问你,这是不是你的授意?”
何止授意不传话,门口的衙役还负责盯梢跟踪。大师兄庞白守前门,简忻便走后门,大师兄守后门,简忻就从前门溜。最后师兄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花钱雇人前后门同时守着,简忻来个干脆的,直接翻墙进出。
两人猫抓老鼠的游戏玩了一个多月,庞白楞是一直没撞着简忻的面。
简忻蛮以为师兄遭遇挫折总该打道回府了,哪知师兄心志坚韧,为了完成师傅的嘱托,义无反顾在衙门口租了间民房,看样子准备打一场持久战。
简忻清楚师兄的性子,人实诚好面子,从小被他师傅不懈洗脑循循灌注成一只良民坯子。既然他不敢擅闯按察司衙门扰乱社会治安,简忻索性咬牙顽抗到底,绝不能让大师兄的传话落到耳朵里。装糊涂总比当面违抗父命的罪过小些吧。
这点事大家彼此心知肚明,但简忻偏偏歪理无数,说来说去都成了别人的不是。
“没人传话?师兄不清楚官场的规矩吧,找公人办事,师兄准备多少跑腿钱?”
“传话还要钱?”
“这就是了,不给钱谁办事啊。按察司衙门又不是咱容安府那小武馆。”简忻语重心长的解释。
师兄无语,半晌道:“罢了,你躲我的事儿回家后再理论。”
“好。”简忻态度诚恳。
“先说说你给我这桩倒霉差事。你夸赞陈浥尘英雄了得,一刀砍掉红教神使的手指头,又说他伤了,让我独自护送他一程。”
“是。”
庞白怒道:“是什么是!那小姑娘比陈浥尘厉害百倍,你为什么事先不告诉我,你,你成心要我难堪么?”
“小姑娘?”简忻故做奇怪状,“芩儿没有武功啊。”又指指庞白的花脸,“真是她伤的?”
庞白下意识按了按草帽,垂头丧气的道:“她养的那只扁毛畜生。”
“哦。”简忻不无同情点点头,“不知师兄何事同芩儿争执,以致动手?”
要说庞白也够倒霉的,他只不过脑子里转了个念头:小姑娘手无缚鸡之力,若自己真的图谋不轨,她拿什么本事保护那武将。念头没转完,眼前就多了只马脸怪物。
庞白也算镇定,反应堪称神速,挥掌斩妖除魔。可手没抬到一半,眼前一花,脸上一疼,那马脸怪物用头部坚硬的骨管直接把袭击者从马车掀翻到地上。
最可气的是,马脸怪物在这番神鬼莫测的攻击之后,居然呲着牙,一副见了鬼的惊恐模样。
庞白讲到这,用力锤了锤桌子表示强调,“士可杀不可辱,实在太可气了!”
简忻终于明白,师兄一肚子火儿,绝对是被锦猊锲而不舍的模仿天性生生拱出来的火。
别看庞白在江湖上默默无闻,简忻清楚师兄的武功级数。只要他愿意打响名号,实力足可挤进直隶有数的高手之列
早在金砺阁下名帖之前,简忻就发现了师兄的行踪,当时借助熙攘人群和四通八达的胡同从容摆脱。第二天一早,因为晚上的变故简忻改变主意,故意招摇过市,成功暴露自己。庞白哪能再让他逃脱,现身捉拿简忻回乡成亲。
简忻便将事先准备好的说辞陈述一番,无非是官务缠身,等执行完公务去衙门告假后方可随他回家。庞白自然不信,简忻便道信不过可以一路同行。
于是乎,简忻不费吹灰之力赚了个免费安全的超级保镖,顺带解放了自己,放心去金砺阁追查海防图的线索。更绝妙的是,白赚的超级保镖让简忻以低调行事为由谢绝了尚书府提供的兵卫护送,成功隐瞒了陈浥尘的重伤和芩儿的同行。
简忻一招瞒天过海之计几乎扫平了所有麻烦,临走前向师兄大概交代了一下他们和红衣教以及平天盟的过节,同时留了点小心眼,隐瞒了锦猊的存在和芩儿的读心术。
隐瞒的理由源于两方面:一来简忻没有真正见识过锦猊打架的手段,谁知道关键时刻顶不顶用;二来打算稍后几天制造点有趣的矛盾,让锦猊、师兄捉对较量一番。这样既了解了锦猊的实力,又能大扫师兄的颜面——如果输给一头宠物,他好意思天天当着宠物主人的面跟自己摆师兄的谱儿?最后自己添油加醋的渲染下气氛,除了速速打道回府,简忻想不出师兄有什么更好的方式保留他那点薄得惊人的面子。
当然,制造矛盾的时机一定要等到陈浥尘恢复行动能力之后。
简忻也曾设想过另一种可能,如果锦猊实力较弱,那么危险重重的旅途中,身边多一个师兄这样的高手保护算的上稳妥之举。
可惜智者千虑必有一疏。陈浥尘身体的恢复速度还有强韧的意志力远远超出简忻的预判,愣把一场人兽较量神差鬼使提前好几天。
所幸结果另人满意。
简忻脑子转得飞快,琢磨着现在是否需要煽风点火直接气走师兄,忽听远处传来杂沓的脚步声,仔细辨别,数量足在百人之上,一声声惨叫隐约夹杂其间。
这么晚了,谁敢当街聚众闹事?
简忻示意庞白禁声,走到窗前,运功倾听。
听得一人道:“启禀神使,女的跑了!只抓了个男的,就地打死还是明儿个点天灯?”
“神使”二字入耳,简忻头大两倍,又是阴魂不散的红衣教啊,怪不得敢在宵禁时刻有恃无恐的聚众闹事滥用私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