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又连着拍了好几条,这场戏从上午拍到中午,到了太阳快落山的时间还没结束。
到后来,两位主演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角色当中,近乎忘了真实的自己。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春树闷闷地问。
春树说出口后,感受到自己语气中的埋怨。
她竟在责怪暮云。
“我不是这个意思……”春树慌忙解释。
暮云惨淡地笑笑,没有放在心上:“很多时候你觉得我自由,其实我没什么自由可言。早早被安排好了婚姻、家庭,过着一眼就能望到四十年后的生活,可能在部分人眼中没什么不好,但对我来说,那是我不自由的生命、不幸福的人生。”
这时,糖糖眨巴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问:“妈妈不自由、不幸福吗?”
暮云微笑着摸摸女儿的头顶,编了个善意的谎话:“我们在聊小说呢。”
糖糖圆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妈妈要自由,要幸福。”
暮云既好笑又无奈:“好,妈妈会自由的。”
那天,她们在傍晚时分告别。
暮云本想邀春树一起吃晚饭,春树拒绝了。
那是她第一次拒绝暮云。
春树推脱自己突然来了小说灵感,想赶紧回家先记下来,免得之后忘记。
其实,春树是想逃避眼前的难堪。
“好,到家了给我发个信息。”暮云的眼神依旧温柔。
春树踩上自行车:“我走了。”
“等一下,”暮云喊住春树,犹豫着问,“阿树,你是不是对我失望了?”
春树心里一痛,忙答:“怎么会,应该是你对我失望。”
春树朝暮云惨淡一笑,随后骑着车消失在夜色里。
很多事情皆在不言中。
曾有一秒钟,春树想过——会不会今后再也不会与暮云见面了?
她们的相逢起于一篇小说一封信,半年前,她们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共同青睐名为“文学”的东西,有着同样的向往和欣赏,甚至前不久,她们还因为小说获奖,一起去南城庆祝……
人生路上遇见的每一个人都在无形之中对人生的塑造起着影响,或多或少,或优或劣。人与人的相遇不是每一次都能够自己选择,但能够选择的每一次却都至关重要。
暮云是春树至关重要的人。
重要到,春树的自信,希望,勇敢……都是因为她。
暮云之于春树,像夏天之于蝉。
她们用了那么久向彼此靠近,她们的距离曾如此接近,心的距离也曾如此接近,从每个星期一封不知何时寄到的信到现在只需要几十秒钟发个信息就能联系到对方,却原来,分别只需要彼此心照不宣的一秒钟。
她还会再见到暮云吗?
回到家后,春树卸力地摊在床上,眼前似乎还浮现着离开时暮云的眼神。
暮云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等待春树宣判她的刑期。
是那一刻,春树觉得暮云对自己仍存了一分仁慈。
聪明如暮云,或许早已经猜到自己的心意。
暮云善良,所以不点破,不拆穿,暮云又残忍,所以赤裸地将那些责任和拘束尽数表露在春树的面前,将主动权交给春树,让春树来决定她们的关系。
那天晚上,春树没有动笔,她呆坐在床上,望着窗外露着的天边的月亮,想了一夜。
秋末的风暗含一股凛冽的肃杀,一夜间,北城天寒地冻,连带着春树的写作仿佛也被骤至的降温冻住。
降温持续了一个星期,期间还下了好几场秋雨,一场秋雨一场寒,冬天越来越近了。
春树那部构思良久的长篇小说,在小半个月后还停留在写故事开头的阶段。
旁人不知,春树自己心知肚明,这本小说本就是以暮云作为笔下主人公的原型。
一开始春树迸发的灵感,在知道暮云已经结婚生子的那一瞬忽而止歇。
或许,她心里的暮云变化了,连带着笔下的人物也波动不息。
春树头一次对自己的写作产生了质疑,不是为文笔,不是为情节,却是因为——她心中的模样消散了,小说还能成功吗?
春树消沉地想,大概是不能了。
自那次见面后,接连两个星期,春树都没有联系过暮云。
暮云也没有联系过她。
朋友总为彼此的默契而鼓舞,默契用在绝交上,却是最残忍的事。
其实春树再清楚不过,那是自己一个人偷偷摸摸的暗恋,不是暮云的错。
暮云本就对她没有爱情方面的喜欢,她又怎么可能去责怪一个蒙在鼓里的人。
换位思考,如果自己是暮云,也不可能做得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