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尾音给谢子玄激得一抖。
他牙疼似地说:“你们两个成亲,真是好大的阵仗。”
“没办法,他偏要缘定来生,”沈寂然道,“我本就没多少日子了,又怎么好叫他失望。”
为着来生缘,所以人和鬼都要见证他们的婚礼,迎亲队伍会走过的大街小巷全都洒了酒,所有相关参与事宜的也都是人鬼各一半。
“你不会有事的,”谢子玄低声道,“你只是会沉睡很久。”
“我知道啊,但这辈子不还是辜负他了吗?”沈寂然笑说,“大喜的日子你说这些做什么。”
谢子玄:……不是你先提的吗?
虽说沈寂然也没嫁了外人,但送出门的时候谢子玄还是百感交集,他本不是个絮叨的人,但这一刻心里却涌出了许多想要嘱咐的话。
他张口欲言,沈寂然却忽然出声道:“一般来说,新娘上花轿都得人背的。”
谢子玄:“……滚吧,自己爬上去。”
于是他把想要嘱咐的话忘了个干净。
红毯从府门前铺向远方,道路两旁的树上系满了红绸,蜿蜒到视野尽头,阳光落在满树随微风飘动的红绸上,如同璀璨的浪潮,火红的夕阳自沈家上空一直烧到天边。
叶无咎一身喜服骑在马上,不错眼珠地看着走到门前的沈寂然。
那人身着天边流霞似的嫁衣,戴着鲜红的盖头,伸手虚扶了下门框,而后迈上了花轿。
南宫彻坐在叶无咎身后的一匹马上,打趣道:“人都进去了,别看了。”
叶无咎不理他。
谢子玄把人扶上去,转头打了个手势,抬轿的轿夫是两人两鬼间隔而立——人站着、鬼飘着,还有一人一鬼跟在喜轿旁,看见手势同时喊道:“起轿!”
鬼魂的声音依旧拖沓。
锣鼓喧天,人声鼎沸。
四家归魂人无论是直系还是旁系,只要沾亲带故带着点传承的都挤在道路两旁闹腾。尚未进轮回的鬼魂哪里想得到在离开人间前,还能够参与这样一番热闹,也兴高采烈地在人群上方飘来飘去,一个个手里拿着不知从哪拽下来的花瓣,不断往红毯上洒着,满天的半透明花瓣纷纷扬扬飘落,又在落地时消失不见。
大街小巷见不到一点战时的狼藉,这是安平盛世才有的锦绣光华。
红妆十里,人鬼相送,敲锣打鼓,世间欢腾热闹。
“今日帮我挡挡酒。”叶无咎低声与南宫彻说。
原本归魂人成亲是不喝酒的,喝完酒,万一洞房花烛夜的时候冷不丁在屋里看着鬼,怕是什么旖旎心思都没有了。
不过这次不一样,这次的婚宴本就沾着酒味,尚未入轮回的鬼魂都是被邀请来的,不会出什么意外,因此这是众人难得的可以肆意饮酒的机会,饶是叶无咎平日愿意冻着张脸,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大喜的日子也未必无人来敬酒。
“放心吧,我给你挡着,”南宫彻说,“难得你不管我喝酒。”
到叶家了,一个粉雕玉砌的小男孩扶新娘下了轿,迈过火盆。
这孩子大概是第一次被如此多的人关注,局促地抓着沈寂然的衣袖,有点不知所措,沈寂然轻轻拍了拍小孩子婴儿肥的手,低声道:“别紧张,红绸呢?把红绸给我。”
叶识桑回过神,连忙把攥了许久的红绸递到沈寂然手里,红绸中央是一个同心结,另一端被叶无咎牵着。
沈寂然慢慢向叶无咎走去。
光影摇曳,他在盖头下的窄小缝隙中看得见对方的喜服。
明明那喜服他早就看过了,但此刻见到,不知为何,竟又是怦然心动。
一人一鬼两个司仪分列两侧,锣鼓声一直未歇,人和鬼却都不吵闹了。
谢子玄看着一对新人,眼眶烧红了,南宫彻也不错眼珠地看着他们,眼中含泪。
这场盛大的婚礼,无关性别,不论生死,跨越轮回,所有人都祝福。
司仪高声道:“一拜天地——”
沈寂然低下头,红盖头随着他的动作向前微微晃动。
若天地有灵。
无论结局如何。
可否得见春和景明。
“二拜高堂——”
他重重地拜下去,沈家人当真世世代代都不得消停,到了他,更是既断子绝孙又离经叛道。
他闭上眼,许久未曾起身。
“夫妻对拜——”
他转过身与叶无咎相对,垂首拜下去,喜服垂落在地上。
他的一世算是短暂,可这一刻,他却仿佛拜下了漫长的一生。
礼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