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里头见着我的一位故人,这也是我要杀崔玉的原因吧。”他是笑着说的。
“常化十八年,我十二岁,那时我总是与家里人对着干,被阿爷打得皮开肉绽。有一天啊阿爷又打我,我生气,离家出走了,拖着一身的伤,也没上药,走了半个洛阳。”
“当时天色晚了,路上也没什么人,我就找了一个巷子口坐着,身上的伤越来越疼,疼得我痛不欲生,有一个小妹妹也在那坐着,她看了我好久,最终送了我一颗糖。”
“她说,庙里的老和尚跟她说,吃了糖就不会痛了,什么不开心的事都会消失,她给了我,说:哥哥吃。”
阿赋的眼里缠着泪,无论他怎么掩盖内心的痛苦,都无法逃离回忆的酸涩。
“从小到大,阿爷阿娘在意的都是我的武学成就,没有人在意我开不开心,过得苦不苦。对了,那个小娘子叫福福,福气的福,她没有父母,是洛阳城南,那座破庙里的老和尚将她养大的。”
“福气啊…”他抬眼望着顶上,那层水雾淹没了他的眼眶,“后来,我经常去找福福,带她去玩,她每次都喜欢看别的娘子跳舞,跟着一起模仿着跳。”
“我问她,喜欢跳舞吗?她回答我说:喜欢,我要跳最好的舞,做最好的舞者,跳给哥哥看,给百官看,给圣人看,给万国看,让他们都看看,大岐的气象万千。”
“而后的每一日,我便趁着空闲的时间,来陪她看,陪她练。直到有一天,我要去太原拜师了,临走前,我照旧去看了她,陪她看舞、练舞,我不喜欢离别,在她练舞时,我悄悄给她留下了十枚铜钱和一封信。”
“我在上面写着:等福福把钱花完了,哥哥就回来了。我却没想到一去太原,会是那么的久…”
“后来,等我回来,就再也没见到她了,听人说,洛阳城南破庙里的老和尚圆寂了。”
李玄宁好像已经知道了后续,小心翼翼问他:“再后来,你在崔玉开的酒肆里见到了福福,对吗?”
倔强的少年点头,这一刻,他终于忍不住了,“哇”的一声痛哭起来,右手捂住嘴,口中发出低沉的哀嚎,他抱着膝盖,像只受伤了的小兽。
泪水在脸上纵横交错地流着:“我见到她了。”他竭力地抑制住哭声,肩膀不断地抽搐,“她的脚腕上,戴着一根绳子,那绳子上系了十枚铜钱。”
“那个跟我说,要成为洛阳最好的舞者的姑娘,彻底被他们,毁了!”
悲伤的抽泣逐渐转为了低沉的呜咽,断断续续,重重打在人的心间上。
“那十枚铜钱,她带了十四年…”泪水一滴一滴落下,浸透了草席。
“福福,她本该是天空上最璀璨的星星。”他呆呆得望向前方,眼眶发红,含糊不清的呜咽声叫人心伤,“是崔玉。”
“他干的那些缺德事,仗着权势,肆意抢人,用那些姑娘的身子,去换取朝中的情报步步高升,他该死。”
“福福毁了,她在那间酒肆里待了八年。”他抹了一把眼泪,笑着望向她们。
“但我不能看着更多姑娘,重蹈覆辙。”
“我对崔玉起了杀心,但一直没有想到办法怎么去杀他。”
“直到今年,有人来找了我,找我合作的那个人叫李思密,他教我用的幻术,杀了崔玉,就是这样了。”
结束了…二人皆沉默不语,她们没有想到,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竟是这般惨烈。
李玄宁沉了心,崔妙颖红了眼。
站在牢房外的王棱清背对着她们,弓着背,用双手捂着脸。
沉默了许久,李玄宁开口,又问了他一个问题:“你后悔吗?”
王棱赋没想一会儿,笑着回答道:“不悔,如果用我的一生,能换取更多和福福一样的姑娘平安快乐,值了。”
李玄宁点头,站起身来,牵起崔妙颖的手:“走吧。”
王棱清听见了李玄宁的声音,颤颤巍巍站起来,没有回头。
“哥!”
王棱赋叫了他一声,他还是没有回头。
“王家祖训: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弟弟,从来没有忘记。”
大丈夫行事,论是非不论利害,见义不为,乃无勇之徒。
坐在蓬草上的人,干干净净。
……………………………
在洛水河畔边,她们坐在树下,谁都没与对方开口讲话,仿佛都没从刚才的事情里缓过来。
“我随阿爷见过大海,它比洛水更宽更广,能容下万事万物,但我觉得,它唯一容不下的,可能就是人性的贪婪与扭曲。”
崔玉的贪婪,让无数女子为之付出惨痛的代价,她无法想象一个曾经梦想当舞者的女孩,坠入这样的地方,是何等的凄惨…
李玄宁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慰着她:“天地有的时候如一牢笼,将人困的死死的,世道险恶,但这条路,决定于我们自己。”
若这世间尽是不公,我们便举力寻找道义。
若这世间尽是不平,我们便倾力伸张公理。
“我们生在云端,更要为那些在深渊里的人们拨开阴霾,带来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