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司空图《诗品·自然》:“俯拾即是,不取诸邻,俱道适往,着手成春。如逢花开,如瞻岁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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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宁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她回到了儿时,先帝常化二十三年,今上正位东宫的半年后,母亲死的那一天。
那一年,她的阿耶三十二岁,她才七岁。
她站在殿门外,触上了这个熟悉的地方,青苔遍布石阶,回首萧瑟之尽,幽幽冷风忽过,枯枝烂叶飘零横于殿前,殿中陈设皆旧,连安眠的床榻都是摇摇晃晃的。
冬日里,未置火炉便罢了,连门窗都是破败的,被风吹过就是吱吱呀呀一阵响,再过些年头,似乎都要垮下来了。
她阿娘是开国张氏的直系,东宫的良娣,因先帝不断打压世家的缘故,现在沦落到这种地步,随太子参宴留宫,被安排到了无人问津的宫殿,甚至可以说是冷宫。
可李玄宁以为无人问津的生活却遭破坏,与世无争的阿娘却在这个冬天惨死。
她摸着冰冷的殿门,看到阿娘拿着小灯笼逗着自己,那个小小的自己长得肉乎乎的,笑得很开心。
“宁娘,有什么新年愿望啊?”
“嗯…我希望,我能快一点长大,学很多很多东西,阿耶能够多关心阿娘和我。”
阿娘给她灌了些糖水,里头像加了酒一样,她那时年纪小,碰不了酒,也经不起折腾,不一会,就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再醒来时,她睡在偏殿,长兄守在她床前哼着歌,哄她睡觉,平日里她基本见不到长兄,都是阿娘陪着她。
莫不是阿娘背着她偷偷去哪玩了?又或是阿娘要给自己准备一个大惊喜?
她留了个心眼假寐,夜色正浓,长兄不过也是十几岁的小郎君,她索性趁长兄累得睡着了,自己则悄悄跑到了正殿,想去看看阿娘在干嘛。
她迈着小小的步子,跑到正殿,正巧见着内侍将阿娘从上方的横栏抱下来。
满殿都是红色的,阿娘的面色苍白,眉目紧闭,似是生前遭遇了很不好的事情。
她闻到了血腥味,看着阿耶身边的少监托着阿娘的头,阿娘一动不动躺在那,任人摆布,像是已经没了呼吸,她一时之间被吓傻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良娣全身的血液都被人抽干了。”
太子一袭黑色的圆领袍衫,背对着她,两手扶着腰间的革带,蹬着一双乌皮六合靴,带着些许威压,稳稳地站在殿内,看见张良娣惨死,他却并未有什么情绪显露。
“今日圣人生辰,封锁张娘子遇害之事,让王副率、赵长史、以及今日随孤一道来的三位中郎将,在东宫候着。”
太子身旁的少监上前小声道:“这么大的事…恐怕瞒不住圣人…”
“照孤说的做。”
“那小郎君还陪着宁小娘子在偏殿里…”
“生出此等不祥的孩子,是孤的不是,你去,就将大郎带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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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父亲抛下了,像丧家之犬,没人会来过问,东宫的小娘子去哪里了,就当是和张娘子一道,莫名地死了。
父亲成了圣人,也只会是圣人,若非她靠着师傅和兄长,还有守殿宫婢的施舍,她早就该被活活饿死了,哪能活到现在,去读书识字,结识这么多好友。
李玄宁悠悠转醒,脖颈处传来一阵酸痛,她捏了捏那处,却发觉自己身处陌生的环境,红眸陡然睁大,仔细观察着周围的东西。
“阿宁…”
右掌处传来一片湿热,她侧头看了看,竟是崔娘子趴在床榻前,睡得香甜。
崔妙颖换了一身女装,青色的高腰襦裙,一头乌发以素银钗绾着,睡着时少了平时的凌厉,多了些柔情和妩媚,纤长黑亮的睫毛微憩像精巧的小蒲扇,眉眼并未紧皱,舒展开来,更像是一个无拘无束的小娘子。
李玄宁起了兴致,便小心翼翼地将头歪下来,用手轻轻碰了碰崔娘子的睫毛,又听见她在梦中呢喃了一声“阿宁”。
“你怎的这么喜我?梦中都念着我想着我,难道上辈子,我欠了你的情债?”
李玄宁说是那么说,嘴角却是止不住地勾起,面上浮起淡淡的微笑。
自阿娘死后,圣人从未关心过她,是韩家姐姐让她能读书,师傅教她保护自己,她那时失了娘亲,总想见阿耶,韩相公看她可怜,开后门送她去太学,又时常鼓励她,只有读好了书,圣人才能注意到她。
她读书读得认真,涉猎百般技艺,她再见圣人时,圣人不过平平淡淡说了句:“大娘子用功是好,中宫殿下日后也好为你寻得一位才情横溢的驸马。”
圣人对她不冷不淡也是正常,毕竟她阿娘久不得圣人喜爱,张氏不过百工出生的世家,于圣人的制衡而言,可有可无,在她下头有几位嫔妃和中宫出的四位皇子,三位公主。
都说成景帝受上天庇佑,继位之初,是宣武帝之妻赵太皇太后垂帘,朝局稳定,天下祥和,甚至隐隐有超越圣宣之兆,世人皆说,皇帝寿数必然可与天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