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错毂兮短兵接。”战国·楚·屈原《九歌·国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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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口村至桃花源,山路虽绕道难行,但也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山间有一二独居之屋,荒废无人,却是不缺烟火之气,往来有泥土之芬芳馥郁,偶逢落叶,可见其斑驳纹理。
李玄宁本以为方才她们遇到的老妇人会躲起来,毕竟做了亏心事,多少会有些许胆颤心惊的恐惧或是害怕。
谁曾想,这老妪还和邻家养了三条狗的年轻妇人聊的是津津有味、如火如荼。
一条黑的,一条白的,一条花的,大热天树荫下,黑的和白的窝在一块,那只花的懒懒地趴在地上,打着哈欠。
坐在马上的李玄宁低头,望了眼那位依在边上同样打着瞌睡的姬满楼,若有所思…
“贾嬷嬷,你又是哪听来的传言?这地方上的大官都说,这朝报才是真的,洛阳帝后恩爱,于国怎么不是一件幸事?”
朝报又称条报,专用于传递朝廷散下的消息,由信使骑快马,过驿道,传于周郡长官,再至民间百姓,前唐代宗时期,便开始由上都知进奏院统一管辖,今朝的条报,省去了官员任命,因此盛行于民间。
官员任命之报则另开路径。
崔妙颖的眼底掀起一丝惊诧,同样震惊的还有李玄宁,姬满楼则是未表露任何情绪,稳如泰山立于前侧听。
“哎…我说陈家女娃子,你可真是见识少了,这今上真爱他那位中宫皇后吗?可不见得哟,洛阳里的小报看过吧?内探写的,那才是真的,今上常常缅怀那位死去的…”
小报则是有别于朝报,里头多了些编造夸大的成分,曾一度被朝廷打压,只得于地方悄悄贩卖。
先帝也曾有旨道:近撰造事端,妄作朝报,累有约束,当定罪赏,仰洛阳尹府检举,严切差人缉捉,并进奏官密切觉察。意思便是命令禁止小报发行,固其统治之威权。
“好大的胆子。”姬满楼左手一指顶起唐刀的剑鞘,耀眼的太阳光打在锋利的白刃上,霎时照进了二人的眼中。
二位妇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逐渐变得惨白,尤其是那位唤作“贾嬷嬷”的老妇人,陈家女娃牵着她的三只狗,赶忙着溜走了。
“妄议上面的事,您可知有多严重的后果?”姬满楼面露凶杀之气,身侧白刃流转,吓得贾嬷嬷魂不守舍。
“这位官人…我,我也不知啊,您看要不这样…”她赶着摸向里衣,从里头掏出些碎银,塞给姬满楼。
“您辛苦…”妇人一面作势装腔着赔笑,一面心虚地望向李玄宁二人,而后骇然一颤,又把眼神移开。
崔娘子笑得灿烂,她缓缓行了个叉手礼,对着老妇人道:“看来,您还记得我们。”
那灿烂的笑容对贾嬷嬷来讲,分明是从地狱驶来的黑白无常。
崔妙颖接着道:“我朝律例虽比不得前朝严苛,但与他人共谋杀人,是要处以鞭刑的,更何况…”她从袖口里掏出方才示与小厮看的,那枚洪州都督府令牌。
贾嬷嬷吓得脸色发胀,须臾之间便匍匐跪地:“那唤黎的哥儿就在里头,这事与奴无关,奴也是受人蛊惑。”
崔妙颖蹲下身子,与她对视了片刻,而后朝李玄宁点头确认。
待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她又将目光移向贾嬷嬷,深邃的眼眸中藏着探究,崔妙颖叹了口气,遂把身子倾前,在贾嬷嬷的耳侧缓缓说道:“你说不说,是你的事,我治不治你的罪,那是我的事。”
“但接下来我要问你的事,一定要如实回答,也万不可,让第三个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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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朴素,只有些许烛光,黎二郎一袭黑衣,似融合在了这悄然而至的黑夜里。
他背对着二人,席地而坐,无语片刻,二人亦静默。
忽而听到他发出哽咽的哭腔:“八郎,可曾说过什么?”
李玄宁拿出怀中的软剑,轻轻放在地上,推到了黎二郎身后。
“只此一物,赠,洛阳友人。”
黎二郎猛然回头,在忽明忽暗的幽幽燃烛下,他那紧皱的眉宇下,绷紧的面庞俨然布满了无数道清晰可见的泪痕。
“你们要问什么?便问吧?”
“指使你们的人是谁?”
黎二郎擦拭着脸上的泪,开始慢慢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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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洛阳来的人,是何时的事情?”
“记不太清了…”贾嬷嬷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大概有十年了。”
十年…很巧合,又很奇怪的年份,崔妙颖蹙眉,十年前,常化二十五年,正是先帝在世的最后一年。
按理来说,先帝此时重病,洛阳的人又怎敢轻易出去。
崔妙颖接着问道:“可否再说得详细些?”
贾嬷嬷本来平静的脸色却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骤变,惊慌道:“那位洛阳来的大官,将这里的男丁带走后,承诺每年会让家人给我们写信,但今年…”
“今年怎了?”
贾嬷嬷愕然失神,呆愣在原地:“没有人,收到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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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蒙着脸的,穿着黑衣,没有胡茬,所以看不出年纪,声音是假的,但身上的气质掩盖不住,同你们很像。”
姬满楼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但有一点很奇怪,他对这里的事物、地形,都非常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