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施惠《幽闺记·三十二缨闺拜月》:“听说罢姓名家乡,这情苦意切,闷海愁山将我心上撇,不由人不泪珠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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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领上旗不良人的,唤作姬十三,据雍王说,此人一袭黑袍,戴着绣着龙纹的面具,想必是武艺极高,也可能是圣人亲自点的,李玄宁并没有着急去见他。
因为她彷徨了,李玄宁不确定,自己接下这楼卫,将来会面临什么,国朝虽有女子继位的先例,但圣人不喜女子,这么一来,她接了兵权,殃及的只会是兄长。
走路走的晃晃悠悠,迷糊着到了方才的房间,小世子不在里边,想来是去温书了,她自顾自走到床边,躺了下来,不一会儿,竟是又昏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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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所见之景好像是上阳宫,观风殿。其内有丽春台、耀掌亭、九州亭。殿前有观风门,向东直达提象门。夹门者,南曰浴日楼,东临雒水。北曰七宝阁。
观风语出《礼记·王制》:“命大师陈诗以观民风。”本意为了解民情,以施德政,前唐时期,高宗、武皇、玄宗都曾设政此处,不单因上阳宫景色秀美,更是因其建筑辉煌大气,能展大国之风。
宣武帝晚年,亦居于此。
殿内仅木桌台上有几分烛火,角角落落都沉于幽暗之中。
殿中坐着的中年男子,以小金冠束发,额前留下几根碎发,细看黑发中间夹杂了许多白丝,他的脸有一丝淡淡的苍白,锦被下遮着的手,已然细如枯槁。
皇帝拿着笔的手总在微微颤抖,一旁站着的妇人,看着心疼不忍又不能上前。
他在写东西,他留给这个世间的遗物,这是圣成明德皇后留下的初稿,关于女科的想法,他为完善这套体系,付出了接近三十年的心血和努力。
“大郎,歇一会再写吧。”赵芙几近压制不住自己的泪水,想要上前去夺过丈夫的笔。
她嫁给他时,是三十一年前,彼时,这位少年郎唤作李继曮,他是天下的监国,却在和她相遇的建春门前,称自己是韩国公手底下的少将军,他不嫌自己出身寒微,佳节之时,总来找她,邀她同乘轻舟,看万重山从身后而过,闻她会骑马,他惊喜之余,还得空教她射箭、投壶。
她成了他的皇后,本以为会如画本子里的渐行渐远,帝王后宫三千,她只是正妻,再也不是那人所爱。却没曾想到,皇帝为她,真的做到了不娶他人。
她于政事有所见解,皇帝不会生气言后宫干政,反倒隐隐鼓励,让她说出来,让她写出来。
人人都道,虽圣成女帝艰难开国,盛世将至,但男女亦有贵贱之分。
宣武帝与所有男子都不同,只有赵芙知晓,他一直在悄悄改变着时代。
他是皇帝,但也是自己的丈夫,明明身体已经跨成这样子了,还在执着着不放。
她强行夺过皇帝的笔,皇帝没生气,只是闭上眼,片刻之后,流下了一行清泪。
“对不起,二娘,人生无常事,但生老病死,就是人间滋味。”
赵芙跟着流了泪,手中紧紧攥着的笔,一下掉在地上,残墨点缀在木椅上,她轻轻靠在他怀里,低声抽泣。
赵芙望着面前的册子,看到了上面写着女科两个大字: “这是姑母留下的东西,我理解。”
皇帝抚着发妻的后背:“朕,一直为此执着,不单是因为着眼于改变女子的地位。”
而是因为圣成女帝。
“姑姑让我看到了,属于女子的力量,文武兼备,万邦来朝,若我朝女子或是家中贫苦却善于读书、习武、务农、从商之人,可尽自己之才,那么则可增国家百倍信心。彼时,此道不止可保国家昌盛,更重要的是,能保这个民族在以后,面对更强之国时,可衰而不倒、败而不亡。”
皇帝抚上发妻的手,与之紧紧十指相扣,慢慢同她说道:“因此,朕必须为之努力,二娘,在朕驾崩之后,你权权处理军国大事,若大郎耳根子软,你便废之,改立宸娘,自立…亦可。”
赵芙一惊,从皇帝怀中坐起,看着没有一丝血色的丈夫,她眼眶通红,不由咬牙发狠道:“你就不怕我真篡了你李家江山?!”
“篡吧…”皇帝缓缓靠在她肩上,将统领禁军的兵符塞到她手中,“随姑姑打天下的一辈,老的老,死的死,年轻一辈都未经过苦难,只在乎自家利益,朝野惧朕之威严,尚且不敢出言鼓动,去废女官,废禁封田制,但我们的儿子不一样,他仁孝,谦恭,同样他耳根子软,经不起群臣教唆,宸娘像朕,但好游山玩水,不到万不得已,朕也不想让她回到这个牢笼,所以只有你能守住如今的成果了。”
“朕不在乎这江山是李家还是赵家,朕在乎的是万民,还有我族之将来。”
“二娘,原谅我利用你,这是第一次,也是…”
皇帝睡了,赵芙将被子拢上来,替他盖好,她知晓这后半句话皇帝要说什么。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赵芙抹了抹泪,回望睡的正熟的皇帝,她没有那么大的格局,她在乎的只是她的丈夫,她的阿曮,她朝皇帝俯身行礼。
这也是她第一次向皇帝行礼,她明白,变法、新政都需要世世代代的人去施行,她出身低下,遇到了良人,但不代表那些活在底层的、像她曾经一样的人,都能遇到良人,从而改变命运。
风起青萍之末,阿曮救她于寒微,浪成微澜之间,她或许可以试着救更多人于寒微。
“妾会为你,坚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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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宁从梦中醒来,这一次没有惊醒,不过平平淡淡,从前,她只梦见过圣成帝后,从未梦见过宣武夫妻,原来,他们也是这般不易,一切好像真的一样。
梦中的夫妻,叫她看了心酸,比白发人送黑发人更难受的是,明德皇后送走了高祖,温诚皇后送走了太宗,因为她们还有好多年好多年,需要自己一个人走下去。
能改变时局的人,该是多伟大…如果说武皇和太平公主,是世间女子立身的幼苗,那么圣成宣武二帝,就是为世间女子立命开了一局,温诚皇后执棋,走到了成景帝年间。
两代人,做出了毫不亚于奋六世之余烈的壮举,既然如此…
这个储君,为何不能是她呢?
李玄宁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心底里头一次滋生出了从来没的野心。
方才有一刹那,她确实有了想接过棋子的心绪,她甚至幻想出了温诚皇后的容颜,年近天命的老妇人,佝偻着背,在石凳上静坐沉思。
雍王叔问她,想不想要这兵权,如果不想要,他帮自己回了圣人。
若是方才,她会犹豫,但现在的李玄宁,毫不疑问会说想要,如果说此前的害怕,是因忌惮兵权惹祸上身,怕害了兄长,那么此刻的野心,便是用兵权保护自己,保护身边的人,它是祸害但更是筹码。
她信不过那三个弟弟,包括自己的兄长,她要去抢那个位置。
圣人不喜女子,说不定哪天阴晴不定,就给她弄一个驸马嫁了,还得催生,她一定要有更多权利,直至圣人忌惮的程度,她才能自己做主婚事。
如果非要成婚,她只需要公主妃,这个人,最好是崔妙颖,知根知底的,还有点相亲相爱…嘴唇软软的,人好像也软软的,虽然说话总是冰冰的,但她就喜欢这样的女子。
想起那夜在江州府,她被崔娘子那般拒人千里之外的美人亲了一下,平日里对外人就是冰冷冷,对她总是温声细语地唤“阿宁,阿宁,我喜你…”哎呀,别提她心里有多喜滋滋了,甚至都心猿意马了。
想到此处,李玄宁不禁给了自己一巴掌,神经呢,崔娘子这般清高的娘子,自己思想怎么这么…说是,无,耻,也不为过。
她呆愣在原地,其实她没有回应崔娘子,也是因为,她没有搞清楚,崔娘子对她,这到底是属于朋友的喜欢,还是别的…
她也没搞明白自己对崔妙颖的情感,因为娘亲在时,也总会亲亲她的脸表达喜欢。
李玄宁无奈,摆了摆头,试图让这些让她脸红心跳的事情从脑子里滚出去。
眼下还有正事要做。
在去大内向圣人复命之前,她需要去见一个人,李玄宁摸了摸腰间束着的软剑,还好,它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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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舍人,皇太子属官,正六品,执掌东宫宿卫,隶右春坊。
当下未立储君,本不该有太子舍人这一官,但圣人破格任用,也不知是何意,这太子舍人一当就是五年,不升迁,俸禄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