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欧阳修《醉翁亭记》:“觥筹交错,起坐而喧哗者,众宾欢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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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郎…”李玄宁沉吟,她握着唐刀的左手青筋突起。
“替我备一套宫装。”
站在一旁的王棱清诧异:“你去做何?”
李玄宁眸色深沉,像是被烟云笼罩的寒山。
悠远的钟鼓声传至,内廷唱鸣声回荡于各宫之间,宫婢有条不紊点亮宫中各处油灯。
她笃定,这场夜宴一定会有风波,不仅仅因为吐蕃大使,还有刚刚那个看似美貌无害,实则隐隐带着杀气的太乐署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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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她备衣的,倒是之前见到的姬六郎,数日不见的小郎君,眼神中少了光亮,多了几许沧桑,脸上开始长出若有若无的胡须,他看着李玄宁,暮气沉沉的脸色却是一惊。
他刚要惊讶喊道…
便被李玄宁一记凌厉的眼刀甩了去,老实地闭口不言,上前两步,躬身呈上宫装。
李玄宁没接,无声的威压缓慢散开,仿佛是要给他一次教训。
姬六郎顿感一阵窒息,他双手抬得很高,僵持数下后,待李玄宁接了进殿闭门,才敢放下双手。
他抹了抹额角的汗,心里不由憋屈,没想到那日的小白脸凶起来那么吓人,还是个娘子,娘子…
姬六郎猛然抬头,那她岂不是,圣人的公主?
正思索之际,毫无感情的声音传入耳侧。
“宫宴之后,去楼卫府领十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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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宴未开,宾客已至,凄清的月光散落在宫殿之上的琉瓦,四方城内,每处的角落都点着微弱的宫灯。
只见几只飞蛾一次又一次扑上那灯火,一次又一次从灯火处离开。
飞蛾扑火,便是如此,做无用功罢了。
上殿前设有殿检司,由王棱清负责,旁边大小不一的厢房内,都有一二禁军。
有的目不转睛望着往来的官员,有的则是快闭上了眼,打着瞌睡。
梁坊雕梁画栋,刻有象征着统治最高层的龙凤呈祥,寓意皇帝天授,入目红墙青瓦,远处飞檐入空,好像将手一抬,便可体验究竟何为“手可摘星辰”。
一行宫婢捧着果盘,穿过曲折的长廊,进入殿阁,随后又小心翼翼退出。
李玄宁正摆弄着手上那根钗子,余光瞥到了铜镜中的王棱清。
“何事?”
涂了口脂的唇微弯,语气凉薄,冷若冰霜,在镜中扬着下巴的公主,携着君王在高峰睥睨万民的倨傲。
王棱清有时觉得,他看不透这位公主,在江州,她真的好像自己的妹妹,什么事什么心情都摆在面上,摆在眼前。
而在这宫里,她连一丝情绪都没有。
或者说,他不配看到她的情绪。
“座席已经安顿妥当,我还想提一句…”王棱清倚在墙角落,发觉到李玄宁幽深的红瞳朝镜中的他看去。
冥冥红眸,像是火光在燃烧。
他躬身作揖,低下头道:“臣以为,此次不仅要提防的是外头的人…”
更要提防自己人。
她看得清,兄长为接待吐蕃的正使,若是吐蕃大使出了事,兄长便要担很大一部分的责任,她那几个弟弟,后宫那几个不安生的娘娘,应该会有按耐不住的。
后宫那一套伎俩,她再清楚不过。
“我知晓。”
她将那支最是亮眼的镂空飞凤金步摇戴在发髻上,站起身来,莲步轻移,那支步摇随之发出清脆的叮咚声,华贵优雅,不过如此。
她缓缓移步到王棱清身前,虚扶起他作揖的双手,轻笑道:“莫要紧张,你见的世面,可比我多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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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昇端坐在吐蕃大使的旁边,那是离皇帝最近的位置,此刻,他看似正闭目养神,实则在用双耳分辨朝中官员交流的声音。
自张娘子莫名离世后,宫中传李昇和李玄宁为不祥之子,彼时圣人潜龙,怕他有碍自己的储君名声,便把他送去秦州军中一段时间,归雄武节度使麾下。
在关山草原没练出什么本领,射箭御马都不如同僚,倒是耳朵练的极好。
一字一句,由远到近,都听的极为清楚。
“二郎放心,舅舅明白…”
是随国公和皇二子的声音。
“都是一家人,中丞还是莫要与下官客气…”
御史中丞同奉御郎的声音,都是些官场客套话,李昇不由蹙眉。
“这仓促之间,劳烦何监这么多天,也是我等小辈的不是。”
万之鹏万常侍,倒是谦谦君子,恭谦有礼。
这般温文尔雅的郎君能够不动声色得圣人信任,李昇对他不为人知的本领,很是好奇。
“当日从端门出来的匆忙,亦不识得楼君阁下,望贵人恕罪。”
“姚寺卿说的哪里话,不知者无罪。”
女子的声音如击玉的冷泉,像藏地冰封于雪山之巅的流水,寒得透人肺腑。
但却是李昇最为熟悉的声音,妹妹在宫中一向如此,把自己包了一层又一层,像腊月的寒风,不近人情。
李昇欣喜,没曾想妹妹也来了,当即站起,准备迎她。
穿过人群,他正对上妹妹的红眸,那双眼与他有七八分相似,望向他的时候,却是戏谑和探究。
李玄宁着一身淡黄色襦裙,裙裾上绣着祥云纹路,腰间系着同衣裙颜色相同的锦缎带子,随风飘在空中,雍容但不繁琐。
钿头金钗覆在梦蝶轩藏金花钿后头,钗头簪盘起乌发,只留两侧散发披肩,额前似凤凰两翼的花钿上宽下窄,横向展开,矜贵而不失威严,英气十足的拂云眉下方,冷目灼灼。
望向朝臣时的温润,隐着无限杀机,如慢慢袭来的浪潮,一片黯沉,要将人拖入地狱。
她低身向李昇作揖,嘴角噙着笑,金步摇下垂的珠玉流苏,不过轻轻摇动,丝毫未颤,发出不和谐的撞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