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有才无貌的我知道,有貌无才的,是谁呀?”
绿蘅左右顾盼,才道:“是越王,他是个‘文丑颜良’,只知问道求仙的。”
两人还在说话,一阵呜咽在雪中越传越近。
风催雪急,一枝一叶都森森如鬼。
绿蘅一听,怪害怕的,怕是怕,可还得顾护一下自个儿的大宫女的面子,所以对春芜道:“你刚来,不晓得。常说朱墙之内多有冤鬼,夜来便哭,哭声断人肝肠,是在向天呼冤。我们听见的,不是风雪花叶之声,而是鬼哭无疑了。你知道么,每年都有许多宫人呀奴才呀,横死,惨死,冤死。天黑雨雪大,新鬼旧鬼这么一哭,真是怕死人了。不过,你不必怕,延福宫有咱娘娘。娘娘就是个仙女儿,神佛菩萨全护佑着呢,什么鬼怪都不得近。”
“——横死,惨死,冤死?”
“对呀。”绿蘅又道,“咱们得去睡了,走吧走吧。”
一大早,几名宫人在琼翠轩内做着洒扫之类,这时从珠帘后步出来一个年纪大些的姑姑,名叫尔萍,将她们呵斥道:“弄得这样灰扑扑!岂不知我们娘娘最怕尘啊土啊,吸进肺中去怕是又要犯病了呢。”她们诺诺连声,忙不迭地收拾。尔萍望见外头来了一乘辇架,朱帘衬着门前翠翠的偃松,心下却是纳罕,这琼翠轩虽非冷僻之处,平日还真少有来客,不知是哪一位“娘娘”呢?想着想着,便连礼数也忘了,只自仰脖儿看着,忽又见一个宫娥进了来,裙帘掠过槛上雪,正是绿蘅。绿蘅笑道:“尔萍姑姑越发的俏了,唇上这一点子胭脂娇得很呢。”尔萍方知是李元妃来探,忙行过礼,接了人,对李元妃道:“元妃娘娘勿得操劳了,今日见得腰肢如柳扶不起啊。”李元妃将手中一个小暖炉轻轻地揣了,迈步问:“小梁才人病好些了吗?天寒雪深,我送些桂木炭来。”
“谢过娘娘,只是咳嗽、喘息呢。”
“团扇,团扇,美人病来遮面……玉颜憔悴三年,谁复商量管弦……弦管,弦管,春草昭阳路断……”
几人皆停步,绿蘅因问:“何人放诞,在这禁庭中歌唱?”
细细听,“团扇,团扇,美人病来遮面”,丝竹又起,数墙之隔,便是张惠妃的蕊香殿了。
“成日里唱这样的曲子,分明是唱给我听的。”
小梁才人倚门道。
她只二十四五,十足一个病西子。
“见过元妃姐姐。”小梁才人也行过礼,将李元妃接至了帘内,对面而坐,“我是个晦气之人,不敢领恩。我与惠妃住得相近,夜来每听语笑喧阗,真痛上加痛。自大定元年入宫,我因颇擅香道,特制梅英香,用沉香三两、丁香四两、龙脑七钱、苏合香二钱、甲香二两,金兽香雾之中,蒙受圣眷春恩。岂料如今病如秋草,膝下无子,白发未添恩先了,香易断,魂易销呀——可恨我这阿兄因军中吃了空饷遭人弹劾,否则何至于此。细细数来,我已有半年多未见圣颜了……”互相用了些烤梨、天花玉露霜,又饮了酥酪茶,“后位悬空多年,我看也只有姐姐配得。望姐姐勿要忘了我这个多病之人,来日为我指一个养老之处。”
“岂敢妄议呢——”李元妃忙道,“立后之事,皇上确曾想过。朝中反对,说立我为后,东宫必摇!”
小梁才人便笑说:“元妃姐姐心太慈,太慈则招小人。觊觎后位者众,头一号便是张惠妃呢,难保她不做出些什么来。海陵时宫中有一位突然发疯的安修容,她生前寝宫早已荒废,荒草寒鸦数不尽。尔萍讲,天阴雨湿时偶也从中飘来一些鬼哭之声呢。”
“你跟前贴身的只尔萍一人,改日我便添派两个丫鬟来。”
临走时,那歌儿仍在唱:
“团扇,团扇,美人病来遮面……玉颜憔悴三年,谁复商量管弦……弦管,弦管,春草昭阳路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