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安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去找南楼问清琉昔的尸体何在。
楚泽回答:“属下昨日已经问过了,南楼说叛军冲撞,肢体已然破碎……属下带人去他说的那个地方看了,确实尸骸遍地……已然无法辨清,只找到一截鹅黄的女衣,确实是琉昔姑娘所穿。”
何安接过那截衣,久久地看着,不发一语。
“殿下……逝者已逝,莫要太过悲伤。”
许久,何安沙哑着嗓子说:“我不信,他们说的,我都不信,我一日不见她的尸体,便一日不信。你去找,你去给我找她!”
“……是。”
可谁都知道,昨日那样混乱的场面,她又受了刑,怕是活不了了。
南楼的行踪也有人看到,印证他所言非虚。
他能做的,也只有不信这一个念头了。
转眼间,新帝登基,皇城补建,大兴土木,很多新的宫人入了宫,熙熙攘攘,热热闹闹。
长阶的血被冲刷干净,人们的记忆也仿佛封存起来,依旧开开心心地过日子。
这位新帝啊,不知为何酷爱杏树,还是那种开花是白色的,很大一簇的,整整种了一个院子,就叫杏院,可偏偏他自己却不去看。
杏院在宫墙边,离主子们住的地方太远,都快出了皇宫,太监宫女们都不愿意来这里领看树的差事。主管大人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瘸腿的老婆子,倒是兢兢业业。
老婆子在这院子里也不用做什么粗活,只是每日扫扫落叶便能拿到一份不错的薪水,她乐意在这里干,于是每天都挺乐呵。前些日子还捡了一条丑狗,老婆子把它当成宝。
那年是景和元年,万象更新。
老婆子给丑狗起名叫阿景,阿景仿佛通人性,高兴地舔了舔老婆子粗糙枯萎的手,给老婆子逗乐了。
时光一晃七年过去了,据说皇帝的身体一直不好,后宫空无一人,子嗣也是没有半个。这年春天,杏花开得很好,而皇帝已经病得一个月都下不来床了。
老婆子变成了小老太太,如今扫落叶也有些费劲,扫一会儿得靠在树上坐一会儿,缓一会儿。不过幸好这里并没有人来看着她干活,她尽可以偷懒。
正在她缓气的时候,院子里响起了脚步声。
这么多年来,因为皇帝从来不来看杏花,也不让其他的人看,于是这个院子几乎从来没有来过人。
小老太太如今耳背了,人快走到她跟前儿了,她才听见。
她好奇是谁来,正要起身,却听见那人说:“昨天,我梦到你了。”
声音温润,气息却有些明显不足。
小老太太也不着急了,躲在高大的杏树后,想听听他一个人面对着这些杏花要说些什么。
他沉默许久,才继续说:“我梦到我终于在一处农家院落里找到了你,你盘起了长发,模样也成熟许多,正在给孩子盛饭,我想上前,屋子里却走出一个男人,竟是南楼。你上前为他整理衣冠,笑容平和甜美。我那个恨啊,恨你恨得泪流满面,可是醒来却想,于你,这是最好的结局。”
风掠过,雪白的杏花纷纷落下,少年时的惊鸿一眼,魂牵梦萦,却得如此结局。
小老太太拼了命地抵抗即将从口中露出的哭泣,用尽所有力气来警惕。
终于,皇帝走了,她颓然地倚在树上,望着头顶上的杏花,望着远处的红瓦,湛蓝的天,眼泪安静地流下。她想,她得哭会儿,多么感人的故事啊,以后有故事跟人说了,皇帝心里有个人哩,他一直想着她呢。
多么伟大,多么了不起。
——
阿景不见了。
小老太太找了一天,终于找不动了,坐在杏院的长阶着,喘息着,看天边正浓的晚霞。
她恍然想起,阿景跟她,七年了。
它昨天赖在她的床头不肯离去,该是对她说,它走了。
对生命而言,离别不是死亡,它总还有着希望,哪怕从此不见。
她这一生何其有幸,只见生离,不睹死别。
她想,是时候,她也得说声再见了。她跟管事的说她要告老还乡,管事的看她步履蹒跚的样子,一句旁的都没说,就答应了。
临走前,管事许是可怜她一个老太太,切切叫住她,问:“出去后,可有什么人接你,可有积蓄,可有去处?”
小老太太弯起眼睛,咧开嘴豁达地笑了,“有积蓄,还不少嘞,买个风水好的墓地没问题。”
管事的沉默不语。
小老太太走出皇宫后,皇宫里传来哀钟。
可幸,她没听见,她只当他去杏院的时候,说了声再见罢了。
他们都走了,小老太太还得好好活着,活到把他们都忘了。
——
茶气清香,一室安静。
云岫看何安拿起软布,一点一点细致地擦拭离灯,开口道:“前些日子你跟我说,魂魄快要收集全了,是还剩多少?”
何安神情专注地擦拭,模糊回答,“还有几天吧。”
云岫想起回事,“当年,你说你要找一个人,可找到了?”
何安点头又摇头。
云岫不解,“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