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禾心中虽然惴惴不安,但魏明烬既然来了,她也不能避而不见。
“将公子请去厅堂稍坐,我换身衣裳就来。”
琼华应声去吩咐小侍女们,辛禾则撩开床幔,从床上下来更衣梳洗。
等辛禾到厅堂上时,已是两刻钟后了。
落日缓缓西坠,余晖落满了院中。辛禾走到门口时,就见魏明烬独自坐在厅堂上,指尖把玩着一只青瓷盏,眉眼沉沉的不知在想什么。
辛禾脚步一顿,厅堂上的魏明烬似是察觉到了。他收起先前的失神,抬眸看过来:“姨娘来了。”
辛禾应了声,提裙迈过门槛进去。
厅堂里也被镀上了一层浅淡光影。辛禾落座后,眉眼关心问:“公子可是遇见烦心事了?”
“烦心事谈不上,不过是铺子里的琐事而已,姨娘不必忧心。”
自从上次魏明烬发落了城东旺铺刘掌柜之后,其他的掌柜们倒是都安分了。但生意场上,除了自家掌柜外,还要维持周旋同行和友商的关系。
今日铺子里的人急匆匆来找魏明烬,便是铺子里有一批供货出了问题。
辛禾不知外面出了何事,但听魏明烬这么说,她便柔声宽慰:“公子天资聪颖,既是琐事,我信公子定然能处理好的。”
她抬眸看过来,眉眼间皆是对他的笃定和信赖。
魏明烬觉得十分有趣。
早上还打算逃走的人,如今却坐在他面前花言巧语。
魏明烬慢慢笑了,颔首道:“我定不辜负姨娘的信任。我瞧姨娘脸色有些苍白,可是身体不适?”
“多谢公子记挂,我身子并无不适。倒是公子也要保重身子,如今老爷不在了,我和这孩子,可就全仰仗公子了。”
夕阳的余晖落在辛禾妍泽如玉的侧脸上,她脖颈纤纤,姿态温顺柔婉,宛若一枝无枝可依的藤蔓,颤巍巍探枝求他庇佑。
魏明烬却忽的忆起昨夜,她也是这般花言巧语骗周水生的。
他眼底蓦的划过一抹恶劣,顺着她的话道:“那是自然,只要姨娘不作奸犯科,我定护姨娘和这孩子无忧。”
作奸犯科这四字仿若一根针,猛地扎在辛禾心上。
辛禾倏的攥紧帕子,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她仍维持着柔弱的笑意:“公子说笑了,我一个弱女子连门都甚少出,怎么可能会作奸犯科呢!”
魏明烬不语,只言笑晏晏望着她。
金乌彻底西沉,厅堂上的光影浑的暗下来。暗夜将至,一身霜色衣袍的魏明烬坐在那里,明明是金相玉质的一张脸,但却让辛禾无端生出惊惶来。
仿若她面前坐着的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鬼。
而这恶鬼可以洞察人心,他知道她昨夜在佛寺后山杀了人。
这个念头甫一蹿出来,辛禾只觉心跳如擂,脸上的笑容都要维持不住了。
但下一瞬,魏明烬轻飘飘的一句话,又打消了辛禾的惊惧。
“我只是随口一说,姨娘不必放在心上。”
辛禾仿若是刑场上即将被问斩的囚徒,在铡刀即将落下的那一瞬,她听见了赦免的圣意。
辛禾胸腔里那颗惊惧不安的心蓦的抖了抖,她竭力想挤出一抹苍白的笑容,但却怎么都做不到。
魏明烬却施施然起身:“时辰不早了,我就不打扰姨娘歇息了。”
“公子慢走。”辛禾下意识跟着起身,又吩咐琼华,“你亲自送公子出去。”
琼华应声,送魏明烬离开。
待魏明烬的背影消失在她的视线后,辛禾双腿一软,顿时跌回圈椅里。她的袖子不小心拂过桌几上的茶盏,茶盏倾倒茶水全泼在了她的袖子上。
辛禾先前佯装出的平静在这一刻土崩瓦解,露出了内里的惊惧不安。
魏明烬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不然好端端的,他为什么会突然说到作奸犯科,而且还用那种洞察一切的目光望着她?
可若是他知道了,他应该会立刻将她送去官府才对,为何还会当做无事发生呢?
辛禾想不明白,但很快她就无暇顾及这事了——
因为这天夜里,她突然腹痛难耐。
大夫为她诊过脉后,神色凝重同她道:“上次姨娘染风寒时,老朽就同姨娘说过,姨娘平日应当放宽心好生休养,但显然姨娘没做到。”
辛禾心虚垂眸。
她也想放宽心好生休养,但她做不到。
那大夫见她这副模样,叹了口气:“虽然姨娘如今有孕已满三月,但姨娘若仍不肯遵从老朽的嘱咐,这孩子未必保得住。”
辛禾倏的抬眸,神色顿时变得急切起来。
“大夫,求求你,你一定要帮我保住孩子。”
这孩子或许会是她的救命符,它绝对不能有事。
“姨娘稍安勿躁。”大夫安抚辛禾,“老朽说的不过是最坏的结果。从今以后,姨娘好生养着,切忌大喜大悲忧思过度,这孩子便不会有事。”
听了这话,辛禾这才安心:“好,多谢大夫,我会的。”
大夫又叮嘱一番后,便背着药箱出去了。
冷月寂寂,寒霜满地。廊中摇曳灯盏下,有颀长人影袖手而立,正在仰头观月。
大夫上前,将辛禾的情形又复述了一遍。
魏明烬颔首:“有劳吴大夫夤夜走这一趟了。”
吴大夫拱手行了一礼后,背着药箱离开了。
因辛禾突然腹痛,翠微院这会儿灯火通明,所有仆从皆在院中待令。
如今辛禾既然已无大碍,魏明烬便道:“留下两人守着姨娘,若有事随时来报我,其他人先回去歇息。”
众人应是,目送魏明烬离开。
甫一出翠微院,奉墨便道:“公子,这辛姨娘和她腹中的孩子留不得啊。”
这孩子一旦出世,就会成为制衡魏明烬的把柄,倒不如趁这个机会除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