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星网爆出一段视频。
无预警地登上热门标签榜首,也不属于任何认证账号。视频拍摄地点隐去定位,只留下一行标题:《他们不是危险品》。
画面很简单,没有剪辑——是一段联合诊疗站外的记录影像。镜头里,几名诺瓦星人排在街边,等候一辆迟迟未到的穿梭车。他们的衣着干净却旧,神情克制地低着头,仿佛连“等待”本身都不敢表现得太明显。
路人从他们身边走过,有人掩鼻,有人回头低声咕哝:“怎么还在这里?”
然后是小孩子的声音:“爸爸,他们是坏人吗?”镜头最后定格在一个小女孩身上,她鼓起勇气朝诺瓦人微微笑了一下,却被母亲一把拉走,声音严厉:“不许看。”
视频没有配音,没有立场,却一夜之间引爆整个星网。评论区从愤怒、辩护,到痛心与反思,几乎在一夜之间完成了全面发酵。
但它的发布账号仍然没有揭示身份——也正因如此,所有分析、转发、指控都无从落到“当事人”身上。
凌霄第一时间就知道是谁主导的。
他敲开路铭一卧室的门,进来时对方还在端详某个蛋白样本的裂解反应。
“你很聪明。”他轻声说,“选的片段、剪辑、节奏、发布时间点……甚至连影像质量都故意做旧处理了一点,不像官方设备录出来的。”
路铭一没有否认,只轻轻“嗯”了一声。
“为什么不用自己的名字?”凌霄拉了把椅子坐下,眯着眼看他。
“我不想让周烁难做。”他说得平静,“如果大家知道是我发的,部分支持者一定会说,第九区是因为我提供星骸再生仓才在为诺瓦人‘洗地’。我不想让他在这件事上多承受额外质疑。”
凌霄看着他,心里忽然一紧。那一瞬间,他不只是佩服这个人,更深地意识到,那种“克制”已不是自保的技巧,而是一种近乎天性地为他人着想的方式。
“那菜菜子痊愈的发布会呢?”凌霄问,“你也不去?那毕竟是来自诺瓦星的星骸再生仓,或许…”
“不去。”路铭一似乎早就做出了这个决定:“她已经恢复得很好了。公众现在需要看见的是治疗本身的‘科学性’,而不是情感消费。如果我出现,反而会模糊焦点。”
凌霄没有说话。他望着对方安静整理实验器具的手,忽然有些恍惚。这个年纪明明不大的人,却比谁都懂分寸、知进退。既不会莽撞地挑战舆论,也不会消极地逃避现实。
他太懂事了,懂事得让人心疼。
“你就不能——偶尔为自己任性一次吗?”凌霄脱口而出,“其实这种时候你提出一些条件,阿烁也不会不同意。”
路铭一手微微一顿:“什么意思?”
凌霄低笑了一声,没回答。他当然知道路铭一的愿望——攻读博士、加入第九区的生物研究院,做生物研究、以研究员的身份亲自参与诺瓦种群相关项目。可他也知道,在这场舆论的焦点中,路铭一连“主动提起”这件事的资格都不敢要。
“我看过你去年发的《阿斯特拉外群族适应生理研究》的那篇短文,很漂亮。”凌霄随口说,“你有没有想过,要是申请第九区博士项目,Cassie也许会给你特招名额?”
姚镜璃的推荐信还藏在他的收件箱里,路铭一怔了一下,看着他:“你替我——?”
“只是顺口提了一下。”凌霄笑得温和,“你要是没这个打算,我就回绝她……”
路铭一没有说话。他低头,盯着手里的资料页看了好几秒,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那种逐渐压在他胸口、又无法疏解的情绪,其实一直不是“被误解”的屈辱,也不是身份带来的失衡。
这个人,总是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身边。不是任务,不是职责,不是维护一个种族的“正确性”,而是:在某个夜深人静、理智开始松动的时刻,他意识到,凌霄看见了他,而不是诺瓦星人。
仅仅是他,路铭一。
交易所星的天穹仍旧泛着霓虹紫的低光,仿若一个沉眠的巨兽蜷缩在奥西里斯环轨的边缘。旧市政厅的主楼伫立在中心区,远看如一柄倒悬的利剑,直指星海深处。
经过数日的高强度谈判与数据交叉验证,在隶属第九区科研部的生物研究院与阿斯泽拉星系联合会的共同推动下,《诺瓦群族权利保障法案》初步进入评审程序。曾一度被质疑为“潜在生物威胁”的诺瓦星人,其信息素影响的安全性终于得到了部分星球的科学承认。
而这其中,经Cassie团队验证后的实验数据与路铭一身为“最温和个体”的公众形象,起到了关键作用。也有媒体把发布会那天他的表达描绘成“真实”、“不做作”的典范。
会议刚结束,恒温会议室内依旧残留着各星球代表离场后的微妙张力。高频电子记录仪自动收起,光面墙体恢复为亚光灰,周烁站在门口,礼节性地对路铭一点了点头。
“谢谢。”路铭一微微躬身,声音低柔。
他的视线却不自觉地落在周烁身后的那位秘书长身上。对方正在熟练地关闭终端投影,修长的指节扫过投影面板的动作一如既往地冷静,毫无多余情绪。但路铭一知道,是他提议安排这次谈话;就如同他一次次悄然插手舆论、科研、政策的转向,总在最关键的位置上打下精准一笔,仿佛所有的事都在他的演算轨道中悄然运作。
“这间会议室后面没有安排其他会。”周烁轻声说道,语气比平时松弛许多,可能是这一阶段终于告一段落,他难得显露一丝疲惫后的放松,“加密通道,没有监听,你和路长官可以放心多聊一回儿。”
路铭一点点头,走进了那间隔音会议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