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到第九区市政厅的一号会议厅——那座在袭击事件中一度混乱、如今被整理得焕然如新的空间。金属墙面反射着冷白光,地面无尘,空气中弥漫着轻微的消毒气味。仿佛不久前那场震惊整个阿斯泽拉的袭击,只是某种不合时宜的梦。
现场人员不多,大多数记者选择了远程连线参与,近百个面孔在全息屏上投射而出,一张张神情审慎,语气礼貌,却眼神锋利——每一个都准备好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标准发问,准备对这个刚刚“诈尸归来”的人类-诺瓦混血进行一场温吞而危险的围攻。
直到,那个人走上了演讲台。
凌霄的步子不紧不慢,像是在熟悉不过的街道上随意踱步。即便是非常正式的西装,也裹不住他悠闲散漫的气质,就像他站在那里,不是在面对联盟,也不是在对谁交代,而是在跟一帮老街坊打招呼。
他扫了一圈会议厅现场的来宾,又挨个和远程连线的记者打招呼,几分得意、几分懒散,还有种游刃有余的轻狂。
“抱歉了各位。”他开口,声音带着惯常的磁性和一点刚从病床爬起来的慵懒,“我还活着——多亏了第九区联合诊疗站的黑科技,还有来自诺瓦星的星骸再生仓。对,就是那个你们最近很感兴趣、觉得能‘用信息素操控人类’的群族。”
话音刚落,全场一震。席间顿时爆出阵阵低语,就连前排的几位实地政务官也有些坐不住了。后台的路铭一轻轻蹙眉,却什么都没说,周烁则神色微动,像是并不意外凌霄会这么表现。
而凌霄,像是根本没看见那些反应,自顾自地把手插进口袋里,语调随意得像在讲酒桌笑话:“很遗憾告诉大家——我本人,就是人类和诺瓦星人结合的失败试验品。一半人类的血,一半诺瓦星的血。在第九区,像我这样的异类并不少见,自打我记事起,浴场星,交易所星,港口星……第九区每一个角落我都待过。”
“交易所星的游戏厅全年无休,港口星来来往往各式各样的星际飞船,还有浴场星最甜的热带水果……直到后来我回到首都,再前往赫克托星的军营作训,第九区留给我的记忆却总是念念不忘,这也是为什么,当我有机会选择担任某个地区的负责人,我会第一时间想到第九区。”
有个远程记者忍不住打断了他:“这和你的治理能力好像没有太大关系。”
“我是在说明背景。”凌霄笑得愈发轻松,“我不是什么天降的救世主,也不是被精英教育磨出来的准政客。我就是一个普通的,但却被很多人视为异类,想要剿灭的杂合子。结果我没死,我回来了,还活着,还坐在这儿。”
他的眼神在那一刻陡然锋利了几分,语调却依旧吊儿郎当:“你们担心的不是我是否合格,而是我是否……真的能控制得住第九区。”
他低下头,语气变轻,却每个字都像压着铁:“让我们拭目以待吧,至少我的命够硬。”
他抬眸,嘴角带着几分冷峻与坚定:“别忘了,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一任负责人的任期能超过一整个星际年。”
他说到这儿,忽然停顿了一下,扫视全场,语调又轻了些,却意外地真诚:“第九区是混乱的,没错。但混乱并不等于不值得被相信。我们不是一块实验废土,也不是边缘群族的集中地。我们是阿斯泽拉的门户,是整片星域中里最独立、最自由、也最需要蓬勃的生命力的地方。”
会场鸦雀无声。
接着是轰然掌声,前排实地观众最先站起身,紧随其后的是屏幕上浮现出的各路投影——有人点头致意,有人红了眼眶,也有人依旧冷眼旁观。但在那一刻,无人能否认:一个真正属于第九区的声音,在沉寂许久之后,终于重回中央。
他用那副吊儿郎当的姿态说出最锋利的话,却没有半分怨毒与指责,只是一种坦然,像将自己剖开摆在阳光下,供人挑剔,也供人铭记。
回答完最后一个记者的问题,凌霄像完成一场漫长的演出,轻轻松松地走下光粒讲台,步伐却比上台时沉重了许多。他还回头对前排记者群中几位面色僵硬的议会代表比了几个飞吻,引得远程投影一阵骚动,弹幕浮现:“这孙子够疯狂的”“但他讲得真他妈对”“第九区的负责人就该是这个风格。”
多组全息安保队员已迅速围拢,将他从各个方向护送至市政厅后广场的防弹穿梭车。车门合上之前,摄像头还捕捉到他若有若无地对镜头勾了下唇角。
车门一合,外头的光与噪音骤然被隔绝,舱内气压回稳,空气变得沉静。
凌霄像一块断电的电芯,毫无预兆地倒在悬浮椅上。机械医疗助手立刻启动急救流程,迅速替他褪去外套,掀开湿透的衬衣下摆检查创口。白色衬衣布料几乎贴在皮肤上,背后脊柱两侧泛起一层密密麻麻的红,隐约还能看到缝合线微微裂开的痕迹。
“你把生命监测系统关了?”路铭一坐在他身侧,声音低沉,像是藏着一场快要压不住的风暴。
凌霄没有立即回应,只是慢慢歪了下头,嘴角勉强弯出一个弧度,笑意里却带着明显的虚脱:“那玩意……总是一惊一乍的,不合适我高冷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