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虫鸣、泉水拍岸,两人头顶群星璀璨……无一不在提醒着他,现在何处。
裴序狠狠闭了闭眼,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他猛地敲了下叶起的头,趁她痛呼,一把攥住那双不安分的手别在她背后。
迎着愤懑的眼神,裴序脸上火烧似的热,再细的解释又说不出口,只得低声劝着。
“野外……不干净,女子会生病。而且可能会、会……你别闹,快下去,这种事不能想做就做。”
胳膊给人拧着动不了,叶起浑身不服气,根本听不进去劝,眼睛瞪圆,哼道:“那简单,去你那张石床上不就得了。有天青玉露在,够干净了吧?我想做的事一定要做!”
“……你想做的事就是气死我?”
裴序又怒又怯,用力绷着脸,被她坐着的地方火烧火燎地烫。
偏这人还不知晓,为了挣脱使劲扭动,蹭得那股子火越窜越高,快要烧穿头脑,将理智付之一炬。
他忙低下头掩住眼中情绪,双手越收越紧,生怕她挣开,生怕自己……松开。
命门被紧紧束着挣脱不了,叶起满心不甘,打算直接上阵,可嘴还没撅到他面前,那人就躲来躲去,用力往后仰,居然还用上了刻舟剑的身法,灵活得像条鱼,让她使尽浑身解数也吃不到。
叶起气得破口大骂,可他死活也不松手,还一脸淡然仿若老僧入定。
骂也骂累了,嘴也吃不到,叶起恨得喘粗气,末了眼珠子一转,吸起鼻子,泣道:
“谁家相好不是干柴烈火的?我都自荐枕席了,有的人还不稀罕。嘴上说着心悦我,看来都是骗人。唉我可真惨,喜欢的人不喜欢我。那不如去找小慕好了,反正他肯定愿意,不像某些人……嘶!你咬我干嘛!”
“啊!你别……唔……你别,舌、舌头……疼!疼!我错了错了!不做了!不做了!”
轻风拂过青草。
“唔……裴、裴序……耳朵……我真的错了……别、痒……你别……嗯……舔…………”
泉水泛起涟漪。
“没力气了、别再……唔……轻、轻点……脖子不嗯……裴序……呜……”
轻吟搅动水声潺潺,薄云缕缕飘过,过了不知多久,月亮露出云端。
泉边绿草如云,月光洒下,一对男女隐身其中,如在云月中。
叶起呼吸急促,失神地望着那轮圆月,耳垂,脖颈……若隐若现的蜜色肌肤上嫣红点点,濡湿一片,亮晶晶地沾着几根发丝。
夜空之上,俊美的脸缓缓向她贴近,与月同辉。
裴序拂去她锁骨处的发丝,将散乱的衣襟拢好,指尖不小心碰到红痕,她的喘息和身子同时一颤。
“裴序……”
裴序慢慢抚着叶起的背顺气,贴在耳边低声哄了几句,怀里的人眼圈一红,狠狠咬向耳后。
他任她啃咬,感受着丝丝疼痛,愉悦道:“裴序心悦的人是谁?”
刚才被一遍遍舔着耳朵教的话,慌得叶起嘴一松,委屈道:“小呆子。”
“小呆子是谁?”
“……叶起。”
“还闹不闹了?”
“不闹了。”
“还做不做了?”
“不做了!不做了!”
“小时候,娘亲叫你什么?”
“小、小懒。”
“小懒?”
迎着裴序不解的目光,叶起臊得脸通红,讷讷道:
“因为我小时候喜欢赖床……我现在可不赖啊!咳咳、然后每次赖床,娘都会来喊,小懒……”
【小懒,起床啦】
太阳照进屋子,温暖的阳光晒得人更不想起床,娘亲走进来先咳嗽两声,她装听不见,下一瞬被子就会被拉下来,一只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屁股。
【我家小金龙,原来是条小懒虫。小懒,小懒快起床啦。】
她属龙,听不得这话,下一瞬就会跳起来,抱着娘亲抗议。
【我才不懒!明明还早!】
然后娘亲就会搂着她,边笑边指窗外早就升起来的太阳。
【我的小懒快看看,那是什么?】
记忆里,那声“小懒”比太阳还要温暖。
“小懒。”
没有太阳,只有月亮,低哑的呢喃将名字吹进耳朵。
叶起全身酥麻,眼睫轻轻颤抖。
好奇怪,同样的两个字,娘亲叫就觉得安心,被他一叫,却心慌得肚子都在发紧,全身都在发烫。
就像刚才,陌生的感觉快要将身体炸开,让她发出那种奇怪的声音……叫得鱼都蹦出来了!简直丢人!
光上边就乱得大脑一片空白,真要做了,不会变成傻子吧?
叶起咽了口唾沫,小心地抬起头。
“小懒别怕,今天不亲你了。”
裴序眼眸带笑,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
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遗憾,叶起将裴序搂得更近些,轻声问:“那你呢?有没有小名?”
她的眼睛满是好奇。
裴序动作一顿,敛着笑垂下头,认真打理她的乱发。
他没有小名,甚至没有名字。
幼年听得最多的,不过是……
【没用的东西!】
【贱骨头!】
【废物!】
那些辱骂,因为太过久远,已经无法引起任何波澜。
当时的恨意,在进入王府时便烟消云散。只剩下对所谓“生恩”的嘲讽,也和那对男女的脸一样,模糊不清,想不起来。
但此刻,心中却涌现一股怨恨,是不曾有过一个名字的怨恨。
小懒,简简单单,再寻常不过的两个字,却包含爱意。
可他……
如何和她相配。
“姓裴的?”
叶起轻抚裴序的脸,声音透着担忧。
裴序恍然回神,她的眼睛尽是关心,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好像眼里只有他一个人。
好像全世界,她只关心他一个人。
内心隐秘的角落,生出可耻的惊喜。
原来万事万物,都有可用之处。
哪怕是咒骂和侮辱。
“家里穷,爹不高兴就会喝酒,他总不高兴,所以便一直喝酒,有时醉了骂骂我,他会高兴一些。娘做活养家,嫌弃多了一张嘴吃饭,心情不好也会跟着爹一起骂。”
“小懒,我没有名字。生下来是奶奶带大的,可还没记事,她就死了。或许她给我取过名字吧。”
“不过,爹和娘有时气到头上,动起手的时候,倒是叫过一些‘小名’。”
叶起呆呆地看着裴序,心里一抽,下意识攥紧了他的手。
裴序凝望着她,眼眸慢慢弯起来
“贱骨头,孽种,废物,贱货。”
他声音很轻,每说出一个字,那人的脸色便难看一分,从震惊到不敢置信,最后全都变成心疼,她的眸子因为怜惜和愤怒亮如星河,他甚至能品尝出不染尘埃的星河深处,一丝极浅的恨意。
对他父母的恨意。
裴序眼睫低垂,掩去眸底的满足,修长的手指轻轻蹭着她的掌心。
这是他的叶起,他的小懒,他的小呆子……
突然,裴序眉心一蹙。
那两人怎么来来回回就这几个词?
果然一点用都没有。
他开始放缓语速,边说边苦思冥想,村子里大人互相谩骂时还说过什么?
叶起鼻子发酸,眼眶痛得想掉眼泪,五脏六腑都跟着心一起绞动。
那些恶毒的字眼变成一根根淬了火的针,狠狠扎进四肢百骸,在里边疯狂翻滚,烧得皮肉分离,块块掉落。
她开始后悔不该提到小名,以前知道他是小乞丐,她以为他也和她一样,是村子遭了难,才沦落街头。
谁曾想,会是这样。
比小义还要小的孩子,那么小的孩子……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为什么要打他?
为什么要骂他?
她小时候闯再大的祸,娘亲再生气,也只是骂一句小混蛋,爹打人,屁股还没疼起来,她一瘪嘴,娘亲就不让爹打了。
可他们……他们不是他的爹和娘吗?
她生平第一次,恨起素未谋面的人。
“别、别说了。”
叶起哽咽着,泪水一颗颗砸下来,落在胸襟。
裴序怔愣一瞬,面上快速闪过懊悔,急忙将人抱紧,笑道:“那些话我说着玩的,小懒别哭,我早就不在意了。”
“后来师傅取的名字就很好,序,便是开始。离开他们,我便有了新的开始。”
“对了,起,也是开始。”
“你看咱俩的名字,多般配。”
来不及细想,安慰的话一连串说完,裴序顿住,眼眸瞬间荡开笑意。
是啊,起和序,是一样的。
“那我叫你序儿?”
她带着哭腔,尾音温软,轻轻摸着他的脸,泪水洗过的眸子水润晶亮,好像找到了宝藏,透着浓浓的珍惜。
裴序怔了怔,垂下眼蹭着她脸上的泪,柔声道:“好。”
小懒和序儿。
再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