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书亚额头挂下冷汗,但并不是被他的危言耸听吓的,而是因为断羽的伤口疼痛:“拿着吧,我想你一定很疼。”
是啊,他才拔一根就这么疼,这孩子却是生生把自己的翅膀撕碎了呀!
少年接过羽毛,转眼间,便长成一个亭亭如盖的男子,身材颀长,一袭黑袍,黑发披散在肩上,背后一双犹如山峰般高耸的巨大黑翼上,依稀可见一根白色的羽毛。
他们身后的景致也迅速切换,似乎置身于一座繁忙的城镇,只是四周依然像笼罩了一层薄雾,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那男子嘴角勾起一抹阴鸷的笑:“哥哥,这可都是你的错。”
他把手一挥,四周的商铺、门面便都陷入一片火海,更有火束从天而降,天空中隐约有黑色的巨影掠过头顶,人们的惨叫声不绝于耳,不时有人跑过约书亚面前,皮肤焦黑,或者干脆就是用一副骨架在跑,身后拖着被烧得融化下来的皮肉。
在他身边,骤然堆起无数焦炭,仔细看时,那不是焦炭,那是一具具烧得碳化的尸体。
他直视着面前的男子,大声质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那男子却只是淡淡一笑:“哦?这就心疼了?我还有更好的呢。”
他随机从身后逃窜的人群中抓了个人过来,五指成爪,牢牢钳住他的喉咙。那人被拎到约书亚面前,定睛一看,居然是崔斯坦。
“你放开他!”他厉声道。
男子却笑得越发肆意:“我凭什么要放开他?就凭他是你的宠儿吗?”
他又伸出另一只手,从后面又抓了个人过来,把他并排与崔斯坦举在一起。
“那他和他有什么不同呢?你说如果我只同意放一个的话,你会选哪个?”
“不!”约书亚伸手想直接抢人,却再一次发现自己无法动弹,仿佛有千百只手抓住他的翅膀将他向后扳扯。
他回头一看,那些刚才围绕在他脚下的焦尸不知什么时候都活了过来,一只只黑色的面目全非的手纷纷攀缘上他洁白崭新的翅膀。
对面那个黑翼男子道:“只需拔下他的一根羽毛,你们便可复活,每人一根。”
于是那些焦黑的手开始发出声音:“求求你,救救我们!”
“求求你,给我一根你的羽毛!”
“是你将这灾祸降于我身上,你必须救我!”
“这是你的错!”
“都是你的错!”
他们开始撕扯他的翅膀,每只手都死死抓住他的羽毛。约书亚仓惶地看着这些手,又看看那男子手中的两个人,他既无法解脱自己,也无法拯救他人……
那些焦手开始用力。
约书亚痛得眼前一黑,随即撕心裂肺的惨叫便不受控制地从他喉咙中涌出,拔一根羽毛就这么痛,更别说几百只手一齐拔他的羽毛。约书亚痛得几乎要昏死过去,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平衡,向前一扑倒在尘埃里,那些焦手迅速爬满他的背脊,占领他的翅膀,他不得不拖着它们负重前行。
他爬到黑翼男子的脚边,伸出手握住他的脚踝,用一种恳求的姿势:“……求求你……看在……我帮过你的份上……放了他们……”
他抬不起头,而那黑衣人的长袍又刚好挡住他的视线,他只听到清脆的两声像骨头断裂的声音,接着噗、噗,有两样东西分别落在他两边。
他拼尽全力扭头看去,正对上崔斯坦毫无生机的眼。
“啊………………………………!”
他痛得用拳头猛砸大地,仿佛这样就能改变什么、阻止什么,或者叫死去的人复生,或者叫自己受的罪停止,但,什么都没发生。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身上的重量似乎减轻,那些充斥着他双耳的:都是你的错、是你害了我、你必须救我……也都消失了。
他以手撑地,艰难地站起来。回头看看自己身后的翅膀,只剩下了两根血糊淋剌的骨头,上面居然还钉着一根羽毛。
他听到脚下有哭声传来,于是低头看时,又看到第一次见的那个小男孩,黑衣黑发,抱着膝盖哭泣,背后的翅膀是血肉模糊的一团。
他抬起头,蓄满泪水的眼里是最最纯净的真挚和无辜,他用稚嫩的嗓音问:“哥哥,可不可以给我一根你的羽毛?”
约书亚看了看自己身后翅膀骨架上硕果仅存的那根羽毛,没有犹豫,拔下来递给他。
“拿去吧,修好你的翅膀。”
“你不后悔?”
“我又不曾做错什么,为什么要后悔?”约书亚说,“只不过从今往后,我要你跟着我,亦步亦趋,我要先修好你的翅膀,再修好你的灵魂。我会的,我都会做到。”
见那少年仍在犹豫不决,约书亚拉起他的手,把羽毛放进他手里:“快拿着,别怕,我能修好你的。”
倏忽间,约书亚感到自己被抽离了身体。等他慢慢醒转过来,听到耳旁一个声音在说:“翅果已经埋下,等他苏醒便可回家,回去后要注意……”
约书亚睁开眼,看见崔斯坦正跟那名医疗天使说话,他一下子几乎从床上滚下来。
崔斯坦闻声赶到床边,约书亚抓住他的手,几乎把自己从床上拽起来紧紧抱着他:“感谢白神,你没事就好。”
崔斯坦微笑着说:“我当然没事,我一直在这里等你,能有什么事呀?”
约书亚想起在“魇境”里经历的一切,这一切亦真亦幻,身体和精神上承受的那些痛苦刚才都仿佛真的不能再真,可现在回想起来,却又恍如隔了一层翳,显得那么不真切。身体上并未留下实质性伤害,只有刚被种下翅果的两侧肩胛有隐隐痛感,仿佛有小虫在啮食,正要破洞而出。
崔斯坦说:“刚刚天使告诉我,你最近要当心,睡觉不能侧躺,否则会压着翅膀影响发育。另外,翅膀顶出来可能会疼,还会出血,就像长牙一样,你会需要很多很多营养,放心,都包在我身上。”
约书亚已经觉得仰躺背疼,悄悄侧过一点身,闻言立刻掀开身上的薄被坐起来。
不过比起翅膀长歪这种远虑,门外锣鼓喧天的应援团才是他最担心的“近忧”。这样的场面一次就够了,多了不仅招人反感,他自己也无福消受。
“娜塔莎他们都回去了吗?”
“他们本来都守在手术室门口,一个也不肯走,我好说歹说才哄得他们先离开。放心,这里就只有你和我,门外没人。”
约书亚如释重负地笑了笑,试着用自己的双腿站起来,头重脚轻地走两步。右侧的肩胛骨无端地抽痛起来,身子一斜,又栽进崔斯坦怀里。
他靠在崔斯坦身上轻轻喘着气,用一种破罐破摔的口气道:“你说我要是再也不能走了,翅膀又长成一边大一边小长,彻底残废了怎么办?”
崔斯坦只管搂着他,抬起手轻柔地帮他将挡住眼睛的头发拨到耳后。
“你要是成了残废,我就把自己眼睛戳戳瞎,咱俩瞎子和瘸子,烂在一处。”
“神经。”约书亚佯嗔道,“我要是成了残废,你眼睛好好的岂不是更容易照顾我?”
崔斯坦却说:“我怕你想不开,要抛下我。只有我也瞎了,才能牢牢把你绑在身边。”
约书亚叹了口气,站直身子,又迈出一步,两步……走稳了,松开手。
“好了,我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