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登船以来,艾伦的体温就没降下来过。
他几乎是靠意志力撑过了和米兰达的谈话。
谈话结束后,他飞快地跑回宿舍区,指尖在门禁面板上颤抖得几乎按不准。第三次尝试后,舱门终于滑开,他几乎是跌进了自己的房间。舱门在身后闭合的瞬间,他的膝盖一软,整个人顺着金属墙壁滑坐在地上。
额头上的汗珠滚落,滴在他紧紧攥住衬衫前襟的手指上。米兰达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仿佛还在注视着他。
为了解释自己擅自离队前往悬崖、坠崖、被林赛发现的种种意外及动机,他硬是在那间谈话室里撑了半个小时,与她面对面。期间,米兰达反复套话,他得表现自然,不露破绽,同时,还需要控制自己的体温不过高。
一旦达到了超高热及以上的体温,琉克这家伙,就会出现在米兰达的面前。
好在,对方是个哨兵,她对向导精神场的运作方式感知不深。艾伦在调度自己的体温调节中枢时,米兰达只能看出他不太好受,但无法判断他具体在做什么事。
“你……好像有些紧张啊?是我说错什么话了吗?勾起你不好的回忆了吧?”米兰达礼貌地问他。
他摇摇头,请她继续。
低烧像潮水一样伏在他皮肤下,一波波地翻涌。他没有表情地坐在那张宽敞的真皮会客沙发上,回答米兰达的问题。不说话的时候,他安静得像一尊石雕,唯有微颤的手出卖了他竭力克制的状态。那双手修长而骨节分明,指尖却因为用力而显得苍白。
他本可以选择提前结束对话,但他没有,礼貌地坐完每一分钟,全程目光专注,甚至在米兰达说到坠崖细节时,还报以一个令人心疼的微笑。
他看上去只是有点神经过敏。
直到她离开。
直到彻底脱离了她的视野范围,他才终于不再撑着脊背,像崩断了弦的弓一样慢慢弯下身,手掌扶着膝盖,指节死死按住——不让自己喘得太过急促。他的手腕弯成锐角,筋脉清晰可见。
眼前白光乍现,过度操控精神力让他陷入了剧烈的偏头痛。
琉克再度出现了。
赤红色的狐狸精神体像一股蒸腾的雾,悄无声息地浮现在他脚边。它表情有些无语地抬头望着自己的主人,用冰凉的鼻子蹭了蹭他的裤腿,示意他不能再作过多的停留。
回到房间后。
“体温40.9℃,持续升高中。”房间里的AI用平静的声音播报着健康监测数据,“建议立即就医。医务室位于主舱西弦——”
他锁上门,反锁,又关掉房间内所有与主控系统连接的感应装置,才踉跄着靠上床沿。他的衬衣黏在后背,汗水顺着后颈蜿蜒,打湿了领口。
他翻出一片解热镇痛药,吞了下去。躺回床上。
半小时后,他发现,药没用。而且,药被他吃完了。
星船平稳地航行在Q-47航线上,船体轻微的震动透过地板传来。
琉克不能被任何人看见,所以他哪里都不能去,也不能去医务室。现在不能相信任何人,任何人都有嫌疑,包括这艘船上的工作人员。
天知道阿塔纳修斯这么穷,连实习用的星船都要问赛默飞世尔家族借。现在好了,整艘船上,从船长到员工都是赛默飞世尔的人,没有一个可信。
艾伦艰难地思考,要不……求助林赛吧?
出于种种意外和巧合,她成了目前唯一可以相信的人。
她现在大概率正在被米兰达叫去谈话。算了,不论如何,先发给个消息,她有空会看的。
他没力气深思,只是机械地伸手去找包里的光屏。手刚伸进包里,却一顿,摸到了别的东西。
是一封信。
他怔了一下,然后低下头。
那是姐姐在他临登船前,避开所有人的耳目,悄悄塞进他包里的。他原本想等安顿下来再看,但后来立刻被米兰达叫走了。他竟然完全忘了它的存在,果然是烧糊涂了。
信封的纸很薄,摸起来有些潮。他看着光屏又看了信一眼。
现在就给林赛发消息请她尽快过来?
那她会看到这封信。她会问的。
给她看看又有什么不行的呢?现在他们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但……不行。
艾伦闭上眼,逼自己从混乱的思绪中抽离。他犹豫的手最终慢慢落下,把光屏重新锁住,拿起了信。
他决定,自己先读完这封信。读完,再烧掉。然后再向林赛求援。
亲爱的艾伦:
当我听说你从那座悬崖下活着被救起时,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一刻,我仿佛被从噩梦中惊醒,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只能反复地低声念着你的名字。
你活着,艾伦,你居然还活着!
可这份喜悦太脆弱了,几乎是在一息之间被浓重的恐惧吞没。事情总是没有那么简单,不是吗?我们两个一路走来,从不许愿,因为往往事与愿违。
果然,你后来就问我,知不知道你和赛默飞世尔有什么关系,和塞拉菲娜又有什么关系,精神体为什么不能被人看到,等等。
我知道,你肯定是遇到麻烦了。你不肯跟我说,可这样,一点都不会减少我对你的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