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许泠泠在寺院香房醒来,司空庭日夜守在床边。一盏豆大的灯火,他抚摸她惨白消瘦的脸,落下热泪。
许泠泠安慰他别哭,替他擦去泪水,温热的小手一点点安抚了司空庭惊惶后怕的心。他哽咽着说不出话,拿住她的手放在嘴边亲了又亲,像是复得心爱珍宝。
羞涩使得苍白的脸多了分血色,许泠泠由他牵着自己的手,“我睡了多久?”
司空庭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悉数告诉她,包括老鬼的舍命相救。他并没有因为疑惑或私心而隐瞒,不管老鬼有何目的,这份救命恩情他记着。
许泠泠惊诧得不知该说什么,她跟老鬼什么时候有了这种过命交情?
“他为什么要救我?”许泠泠问。
“他不肯多说,但我从路大夫那里听到了一个可能的猜测。”司空庭犹豫一下,说了出来,“可能他中意你。”
“不会。”许泠泠答得果断。
司空庭疑问:“你怎么知道他没有这样的心思?”
我在汴周巷口见过老鬼和另一个男人接吻,许泠泠不好直接说。但她又想不明白老鬼为什么冒这么大的风险救她。回想过往诸事,她猛然意识到一个让人不安的事实,老鬼第一次对她手下留情,是在看过她下颌的伤疤后。
清早,万灵寺佛殿。
和尚们面向金尊佛像,盘腿坐在蒲团上修早课。住持坐在最前端的蒲团上,面向众僧,闭眼诵经,手敲木鱼。
在住持的正对面,和尚的身后,佛堂门口正中央,站着一个黑衣抱刀的男人。
男人身材欣长,面俊神冷。他的身后是佛殿广场,白雪飘扬,寒风萧萧,远处一面黄墙黑瓦的佛院墙壁。不多时,早课散去,和尚们鱼贯而出。男人逆着人流走进佛堂,站在住持的正对面。
“我要见他。”柳裵说。
北盟主遇害,盛槐来逍遥山前曾跟他说过。然而柳裵已有很多天联系不上盛槐,万灵寺后院布满烈马牧场的护卫,这阵仗一看就有问题。柳裵担心盛槐被抓,想进去看看,却被住持发现并阻止。
住持得知柳裵是来寻人的,但他有言在先,不会透露盛槐的情况。柳裵探过住持的口风,知道盛槐并未陷入困境,可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想见你的时候自然会去见你。”
柳裵讨厌这种装神弄鬼的话,威胁道:“他要是在你们万灵寺出了事,我就杀光寺里的和尚。”
寺庙后院有两株菩提树,到了冬日依然常青盎然。白雪覆盖在硕大的树冠上,层层叠叠像是宝塔。几节粗枝伸展到南边的客院里,绿叶与黄墙交相辉映。柯妘立在廊下静看飞雪,佳人与天地形成一幕美景。
路行野为许泠泠诊完脉,走出门口便看到这样一幅如画美景,只可惜佳人神色黯然。
“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回屋去吧。”路行野说归说,走到她侧边,挡住南面吹来的寒风。
柯妘看向他,“泠姐姐好点了吗?”
她穿着粉白色冬衣,领口袖口一圈白绒。两只小手微微缩在袖口里,只露出一小截粉藕般的指节。
路行野垂眸看她小巧的指节,说:“已经好多了。刚喝过药,司空公子正陪着她。”说到这,他的语气有些许羡慕,看了看她的脸。
积雪从树梢掉落,柯妘看着地面落雪,“我似乎……不知道该怎么重新喜欢一个人了。”
明明将老鬼和成木分得很清楚,她也暗下决心不会再痴迷那个男人。他舍命救人的举动还是让她心中大为震撼,并为之怦动。
她的成木好像又回来了。但他,似乎喜欢泠姐姐。
她生在武林世家,憧憬成为泠姐姐那样的人,即便武功达不到,心灵也要做一个自由洒脱的女子。所以在梁城时她才能痛快放手。可是亲眼看到成木对泠姐姐的付出,她心里难受。原来他真正喜欢一个人是能付出性命的。
她不由自主的又把他装回到了心里,随之而来的还有极为酸苦的疼痛。这是不正常的爱慕。明知不该如此,她还是再次爱上了这样的男人。
“你给我的承诺还有效吗?”路行野同她一起望向那棵菩提树,“你答应我会忘了他。”
羡慕和不甘将柯妘紧紧缠住。她挣脱不出,眼泪顺着面颊滑落,“我忘不掉……怎么办?路行野,我忘不掉他。”
路行野听着她的哭声,心脏抽痛,毅然伸手将她拥入怀中,低头吻掉她面颊上的泪水。
“别哭了,别哭了,我心疼。”他尝到了眼泪的咸,心里是无尽的苦。
柯妘呆滞的靠在他怀里,脸上微微发痒的碰触让她心乱如麻,耳廓红透了。
“忘记他,是为了爱上我。这才是承诺的本意。”路行野看到她发红的耳尖,半是欣慰的叹息道:“柯姑娘,不要慌,我会让你放下他的。”
雪停了,夜幕降临。
周紫玉从佛殿走出,与住持相谈许久,内心的愤怒和幽怨依然无法化解。失踪已久的宋杦明横尸山林,他的死是那个妖女发现的。妖女扬言是苏筇所为,她想找苏筇问明白,却被父亲阻拦。父亲说这是机巧阁门内之事,让她不要插手。
若非妖女蛊惑,宋杦明怎会惹上苏筇。这一切都是那个妖女的错!
人死休矣,追悔莫及。周紫玉黯然神伤的走在路上,猝不及防的被人撞了一下。年轻男人忧思甚重,疾步行走,没注意到周紫玉。
雪地路滑,周紫玉脚下不稳眼看就要滑倒,男人顺手扶了她一把。
香火缭绕,寺中灯火昏黄,他长眉漆黑,忧郁的眼望向远处。周紫玉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心口怦然。
“你……”周紫玉正要开口说话,他已将她放开,大步走向后院。
她往前跟了两步,想到自己可是盟主之女,巴巴的跟过去实在太跌份。看他去了后院,约莫是烈马牧场的人,日后找司空庭打听一下便可知。
此时的柳裵还不知道自己被人惦记上了,他转眼就把刚才遇到的女子抛到脑后,没想到这个女子日后会倾力助他,也会摧毁他。
柳裵避开后院的护卫,翻身跃上屋顶。住持不肯说盛槐的情况,他只好自己来查看。院中满是烈马牧场的护卫,唯独南客院的某个房间门口站着寺内武僧。柳裵猫腰,踩着屋脊走过去,揭开瓦片。
洞中是房间一隅,桌上的汤药冒热气,还有一把霩也刀!
“什么人!”武僧一声呼喝。
柳裵飞身落地,径直朝门口走去,这间屋子里住着盛槐,而且他还受伤了。武僧听从住持吩咐不让人进去,柳裵不耐到极点,抽刀砍开武僧。两人在院中打的不可开交。
这时,许泠泠和司空庭听闻动静赶来,她认出了柳裵,连忙上前制止打斗。柳裵看到她更来火气,许泠泠让武僧放柳裵进去。
冲进房间的柳裵看到盛槐口中绑着咬木,脸色是失血过多的苍白,又见他被子下面的手被绑牢,误以为盛槐被关在这里用刑拷打。钢刀一挥,劈向进来的许泠泠和司空庭。
许泠泠推开司空庭与柳裵交手,解释他们没有伤害盛槐,柳裵哪里听得进去,刀刀致命。冷兵器摩擦出刺耳又令人惊心的利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