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这不是我找你。这是我回信。是回那个十四岁的我,也回你。”
信寄出之后,我没有期待立即的回应。因为如果她真是那个写下那些话的人,她大概经历过比等待更漫长的事,比如解释无效。
比如讲过的词句被当成病状分析。比如刚说完第一句,就被人抢着盖上“我们理解”的章。比如总是有人希望不要在讲这样的话题,有的人是真的不再希望这样的痛苦在让别人想到过去的事情,而有的人是害怕这样的故事被一次次的诉说。
所以我等着她的回复,与此同时,我开始整理一份新的创作计划草案,虽然还没有确定是长篇小说还是中短篇小说,我也不确定要写通俗文学,纯文学,严肃文学,还是类型文学,或者网络文学,但我从心里听到有个声音劝我赶紧打开电脑去打字,去进行叙述。
最开始,我把她们说过的话,原样印出来,放在一本文集里,我起名为:《她们说过》 ,整本书只有三部分:
第一部分是三十六句原文,每页只印一句话。第二部分是可写空间,留空行,让看见这些话的人,如果想写一句,就写一句。
第三部分是封底,写一句唯一的出版权说明: “这本文字不是‘作品’。这本书是她们讲完后的句子收据。她们说过。我们保留一份。真要问是什么,那只能是我新小说的基石。
我联系了一家在做独立出版的机构,告诉他们:我不需要设计,不需要营销,只需要纸张够厚,不透字。然后印完之后,我想把它保留下来,比起是为了唤醒。更像是为了她们已经讲完了,我们不要再删她们一次。
教授知道后问我,“你这样做是不是有点‘情绪浪漫主义’?” 我笑了,只是说,“我只是在保一份原话。”
我看我们这个世界对女生的情绪,从来都是两种处理方式,轻声说“理解你”,然后告诉她“可以讲一点点”;或者直接堵上嘴,说“不要搞特殊”。
而我做的,就是在她们说过之后,把那堵上来的手拿开,不给她们换词,不给她们翻译,不再加注脚。她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如果你觉得“不好听”——那是你问题。不是她们问题。
信寄出后的第十三天,我收到了陈瑶的回信。没有邮箱,没有语音,没有任何平台私信。是一封用信纸写的长信,装在一只灰白牛皮纸袋中,字体清秀,封面没有署名。拆开时,我的手在抖。
信开头这样写:“WU,你好,我不知道你是谁。我也不确定你是不是能完全明白我们当初写那些话时,是用怎样的状态。但我读完你的信之后,我决定——我可以回应一次。”
她没有感谢我,也没有寒暄客套。她写得很平静,像在讲述一次没有人要求她说的事:
“那三十六句话,很多不是我一个人写的。我们互相抄、互相接,有的在厕所、有的在语文书空白页,有的在日记里写了又划掉。你看到的是整理好的版本。你没看到的,是我们说出来前的那几十次沉默、犹豫、差点不说了。”
她说,她明白我想做什么,也不会反对,但她也告诉我:“我愿意跟你讲一次,原样的。但不是为了你理解我,是因为她们——曾经真的讲过,所以她们,值得被听一次,原样的。”
她在信末写下一行字,像是对自己,也像是对我:“你不是在收集真相。你只是在证明她们没有说谎。”
落款没有署名,只有一个代号: “C.Y.”
我把信重新折好,夹在《她们说过》的草稿最后一页。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我们谁都不是“主角”。我们只是她们说完之后,还愿意把那句话留下来的人。不是为了出版,不是为了研究,不是为了任何人点赞、传播、引用、表演、转译。
而是因为她们说过,这一事实,哪怕世界不听、不记、不回应,也不能被撤销。
信纸静静在我的书桌上躺着,她写完了,她们说过了,我也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