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萝也曾想过,回去找寅斑可能失败,但没想过这个失败会以这样的姿势呈现。如果有可能,但愿自己那天根本没回过太行。
与陈公子商定后的隔天早上,松萝坐着辆马车被十几名府兵外加四名丫头陪着回到了太行山脚下。下车往山上爬了大概半个时辰,松萝看见了一片熟悉的下坡。虽然很尴尬,还是含蓄地示意自己要更衣,也就是上厕所的意思。将一群府兵丢下,松萝只带着两名丫鬟向前方走去。眼看前头是一片树林还越走越黑,两名生长在城市的丫头一个个面露怯色,一名丫头拉着松萝示意还是不要去了。稍微安慰了一下,松萝指了指前面一个洞穴,示意两个丫鬟在外面稍微等一下。
熟练地钻进洞里,松萝先是把外套脱掉避免被狗追上,又放下一封解释自己无颜呆在陈家的信,随后找到一个朝下的溶洞入口,拿出火折子点着试探着慢慢攀了下去。太行山不是所有的位置都有溶洞,但是幽州段溶洞还是挺多的。这件事就算是附近的猎户老乡知道的也不多。但在寅斑洞里的时候,松萝经常到处走来走去,已经发现了这里的关翘,只要有水声还能闻到水味的洞穴一般都是能通向下面溶洞的。比如从前自己住的那个洞就是,下面有溶洞一来比较暖和,二来用地暖的时候比较安全。
下面是一片地下河床,上方还有一些潦草的钟乳石。脱掉鞋袜提着,松萝艰难地淌着水逆流向上,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发现一个能过人的出口。费劲地用胳膊撑着爬了上去,只累得气喘吁吁浑身是汗。上面的洞穴有一些断裂的钟乳石,松萝手都被割破了,但想到马上就可以泡温泉、撸老虎再睡个好觉,又抑制不住地充满激情,继续抖擞精神手脚并用地往山上爬。有时候松萝在想,也许自己就应该呆在这里,呆在老虎身边,李松蓝的事就算了吧。反正人类的生死,也不过是一刹而已。也许有一天早上,寅斑又忘了生火,自己就那样平静地冻死了,但冻死的时候应该也是心满意足。至少出了这样的事,寅斑一定是真的忘了生火,而不是故意将自己害死,对李松萝而言这样的死法何其荣幸。就这样吧,这样的生活很好。
在经历了踩到破爬犁割破了脚,掉到山坡下割破了手,被野猪撵了半里地等情况后,松萝终于回到了那片长满黄栌、苦糖果和银杏的山梁。看见那个熟悉的洞穴,松萝只感觉心跳都漏了一拍,先是捂了下嘴随后下意识叫了起来:
“寅斑!”
本以为这一声之下,一定会有一只金灿灿的老虎从洞中徐徐而出,用一双三白眼惊喜地看着自己。当真如此自己肯定会扑上去抱着寅斑哭,向他哭诉这一个月受了多少委屈遇上了多少奇葩,那跟自己没啥关系的全家又是怎样一个个用怪异的姿势死掉,一直死到李松萝已经孑然一身孤独一人,在人间没了牵挂,只想回来和妖精永远依偎。在此时此刻自己作为大小姐的骄傲孤高都没了,李松萝只是一个脆弱的落水狗,需要一点点温暖,哪怕这温暖有毒也没关系。
谁知这一叫之下,四周仍然一片寂静,没有任何老虎从洞穴中走虎步出来。感觉气氛不太对,松萝四下观望。从前呆在这里的时候,洞穴门口总有好几只老虎转来转去,四周的气氛也欣欣向荣,在外面散步的时候四下充满了红嘴蓝鹊的叫声。但如今洞穴门口一只老虎都没有,只有几只狐狸警觉地人立着站在远处观察着这边,没有任何动物主动接近,这个场景就好像自己完全不属于这里,而是一个纯粹的外人。
略微愣怔了一下,松萝缓缓靠近洞穴:
“……寅斑?”
看见洞穴的门关着,松萝莫名地产生了一种不安的情绪。缓缓抬起手在门上敲了几下,松萝本来想说话,但是吞了下口水什么也没说出来。就在这时,洞穴里面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谁呀?”
在这个声音响起的当口,松萝感觉眼前一黑,心里有什么东西猛地坠了下去。就在松萝慢慢后退的时候,门从里面打开了。一个看起来十几岁,相貌清秀穿着精致的女孩子探出了半个头。奇怪地打量了松萝一番,女子道:
“你好。你找谁?”
茫然地向后退了几步,松萝突然掉个头提着裙子就往山下跑。看见松萝跑了,那个女子满脸迷惑抬着手“哎”了一声。
这一天的冬日太行,天色湛蓝,阳光明媚。在这个充满积极氛围的天空之下,松萝用尽全力提着裙子向山下奔跑,就好像山下还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栖身之地,因此急于向着那个温暖的港湾奔去。但松萝知道并没有。这个世界的任何角落都不是李松萝的归处,就连这个美好的冬日晴空都好像是一种最大的嘲讽。
松萝不愿意相信。原来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原来寅斑并不珍重自己,以至于连一个月都等不得。他养了别人,对他而言自己什么都不是。或许他已经不记得李松萝了。或许寅斑曾经想过,在众多小花中这个逃走的女子很幸运,自己已经待她够好了。她逃走了,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没有把命留下,也没变成干尸。在临走的时候,这个女子还威胁要带人回来复仇,真是无聊至极。然后寅斑就不痛不痒地又养了一个女孩子,当李松萝把寅斑视作归宿时,寅斑觉得李松萝不过是一个过客。那么那些日子的照顾又算什么呢,寅斑说的那些挽留的话又算什么呢,那个娃娃又算什么呢。不算什么,一切都是假的。也许寅斑真的会动心,会变得认真,只不过是对刚才那个女孩子,或者后来的某个女孩子,但绝对不会是对自己。
当松萝奔跑得时候,一群群雅雀受到惊吓青云直上,松萝希望也化成那些鸟,变成无数只画眉四散而去。这情况就像一只跑丢的猫,想着主人对自己的宠爱与温柔,不远万里千里迢迢从吐蕃赶回来,途中受尽千辛万苦。但当门打开的瞬间,猫咪看见主人溺宠地抱着另一只猫,眼里填满了新猫的影子。猫咪什么都没说,毅然决然地默默离去。
跑到后山那片阴郁的山林,松萝彻底喘不上气来了。看着这个熟悉的场景和那些陡峭突兀的峭壁,又突然想起了那些干尸,突然想要去看看那些干尸,但走了一会就有些难以呼吸,只能颓然地靠着一棵树坐了下来。口干舌燥间松萝不断打哆嗦,没多久就因为太累歪着睡着了。
再次睁眼,面前一片灯火通明,一名丫鬟居高临下地看着松萝:
“好了好了,姑娘醒了。”
眼看居然又躺回了侯府那张床,松萝只感觉卡了bug踏入了没构思过的世界线,傻子一样瞪着眼不知道该干啥了。这时一名男子走过来徐徐坐在了床边。见陈公子冷冷瞅着自己,松萝以为他想要问候自己两句,谁知过了好半天陈公子都没说出一句话。这样夫妻对坐到天明了好一阵,陈公子非常没预兆地站起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