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靴已踏至眼前。
这人生得很高,地上的光亮只能遍及他的腰,上半身几乎埋于阴暗之中。即便离得近,也还是看不清面容。只是脑袋左右两侧,那一双小巧的耳珰身泛着银光,十分地惹目。
他毫不隐瞒道:“不错,有件事需要他去做。”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穿耳之举在诸国皆被视为不孝,轻则遭人唾弃,重则逐出宗族。唯大平国风迥异,国君更颁诏令:男女及冠必佩耳珰,以示成年可婚配。待成亲之后,方得卸下,昭示已有家室。
秦允显以手撑地,强支起半身。
竟是大平的人!
这就奇怪了。
天兆与大平世仇积怨,已经是老生常谈了。正因如此,纵使大平繁华似锦,他也从未踏足半步,更别提与其国人往来。唯一牵扯,便是前些时日大平皇后黄如骛身中蛊术,屡遣使臣来天兆相请。
凡事必有因,人家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出手。黄如骛想必已危在旦夕,因而大平国君派来人寻他。
难怪之前林外响起厮杀之声,定是此人与秦诸梁部下交锋所致。
元霁野却冷笑出声:“恕难从命。我费尽周折方得此人,岂能拱手相让?”
话音刚落,那墨蓝身影倏然变势,腰间双剑铮然出鞘,分执左右,身形如鬼魅般袭向红影。
地上花被两方踩的稀碎,那人一剑挥下,花瓣被带起,在墨色中织就璀璨星河。蓝红两道身影恰似玄冰撞上烈火,剑光交错间,浓雾被撕开道道裂痕又转瞬弥合。四周精怪纷纷惊走,唯恐殃及。
不过三招,元霁野已露败相,便赶紧捏了个法,身形化作一缕红烟消散于夜色。
墨蓝的人立定在原地,如蛰伏的猛兽。参天古木飘落的残叶在他周身盘旋,漆黑似要吞尽所有微光。忽见他手腕一动,长剑破空斩向某处,碧叶一分为二的同时,漆黑里多出红影。
红影踉跄倒滑数丈,堪堪停在秦允显身侧。惨白的唇边溢出一线猩红,原本瞳孔冒着紫光,顷刻间浸染整个眼眶。
秦允显五指不自觉收紧,心下暗惊。
这些年,天兆无论武道、术法亦或法器,皆远胜他邦。大平虽富裕,可论起修士的道行却始终逊色三分。未料大平竟还藏着这般厉害的人物!
“原来长辞灯失窃一案,竟是你所为!”墨蓝男子还剑入鞘,踏着碎光而来:“我大平长衡城守卫森严,外设结界,常人难入,妖魔鬼怪也无法踏足。你是如何潜入宫闱,盗走冥灯的?”
元霁野捂着胸口,轻飘飘说着:“此事与我无关。”
“死到临头还狡辩!”墨蓝的人一手成爪状,掌心聚拢灵力:“窃我国宝藏于眼眶之中,今日是该物归原主了。”
元霁野紫瞳在灵力牵引下几欲脱眶,他额角青筋暴突,却嘶声笑道:“他们已经来了,纵要取走......且看他们答不答应!”
话落,树梢骤然掠下七八道黑影。利器飞来,截断墨蓝男子施法之势。
元霁野趁势一挥衣袍消失。
墨蓝人欲追,却被这群黑衣人团团围住。
他们招式同源,皆执玄铁短匕,刃口泛着幽蓝冷光,一看便是门派修士——天兆修士素来以长剑为尊,鲜少精研短兵之道。这般路数,绝非天兆门派所为。
既非秦诸梁麾下,这些修士从何而来?又为何要救那魔头?
秦允显正暗自思忖,忽听得“铮”的一声剑鸣。抬眼望去,那墨蓝身影已然收剑入鞘,足边横七竖八倒着十余名黑衣修士。
“闲言少叙。”墨蓝男子单手按剑过来,衣袂晃动,“今日救你一命,自当为我所用。”
秦允显目光掠过那人执剑的手,骨节分明,虎口覆着层薄茧。他唇角微扬,笑意却不达眼底:“承蒙相救。不知阁下尊讳?想要我做何事?”
“白藏。”男子居高临下睨着他,声若冰刃,“随我赴大平,行你擅长之事。”
“擅长?”秦允显若有所思,随即扯出压在腿下的衣裳,耸了耸肩说:“不好意思,我擅长之事可多了。琴棋书画、歌舞骑射,不知白藏兄指的是哪一样?”
白藏显然没料到他这般装傻,一时语塞。
“罢了。”秦允显反客为主,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态度。他扶着树干微微颤颤地起了身,语气却轻快得像在辞别酒友:“不管怎样,今日多谢搭救。既然白藏兄说不明白,那恕不奉陪,我还有要事在身。”
“站住!“白藏身形一闪拦住去路,话也懒得编织好听了,直接挑明道:“净解术天下唯你一人会。大平三番两次请你,你不但拒绝,还羞辱使者。现在,还要装糊涂?”
秦允显听他说得这般直白,知道再装糊涂也是徒劳。他忍着剧痛缓缓转身,散乱的长发在夜风中扬起几缕。那双总含着笑意的玉色眸子此刻冷得骇人:
“救她?黄如骛杀天兆多少人,相信你们大平不会不知道。她在大平是尊贵的皇后,但在天兆,不过是个该下十八层地狱的刽子手!”
空气瞬间凝固。
两人隔空对峙,暗潮汹涌。白藏到底是个年轻人,正是气盛谁也说不得谁的年纪,若是这些话放在那魔头身上,早一掌取其性命。可眼前之人非但身怀净解术,还能破万术。更是赫赫有名的秦允显,救皇后的唯一希望!
他此次奉命前来,任务便是安然无恙地带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