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瘦的人满眼含泪,哭诉道:“张大人,小民曹晟。前些日子与家妹赶集时,令郎强掳了小妹去。这都五日了,小的去府上求了七八回,次次都被棍棒打出来。无奈,只能冒犯大人。望大人可怜小的,放了小民家妹吧。”
此言一出,那些乘凉看热闹的人,纷纷停下手中的芭蕉扇交头接耳,时不时地投来异样的眼光。
张蒙面色陡变。他素来信奉“子不教,父之过”,可万万不信自己精心栽培的儿子会做出这等事。当即厉声喝道:“大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胡言乱语!”
后头的侍卫赶紧上前,将曹晟死死按在地上。
曹晟一边挣扎着,一边哀求道:“小民不敢说谎,小民实属无奈!大人,求求您了,放了小妹吧!她一向胆小怕生,离不开小的!求大人开恩,来世,来世小的愿给大人当牛做马!!”
双正一拳捶在窗框上,木窗发出“咚”的闷响:“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那头猪干得出强抢民女的事,他老子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秦允显眉头微蹙:“张蒙戎马半生,这样的老将,一向重门风清誉。这人分不清场合,在众目注视之下张口揭穿他儿子的丑事,恐怕要惹张蒙动怒。”
正说着,那头果然响起张蒙的怒声:“荒谬至极!我儿自幼饱读诗书,岂容你这刁民污蔑!哼,你越级告状,便该受杖刑之责!来人。”
他猛地一挥手:“此人阻挠公务,杖责五十,以儆效尤!”
周围的侍卫得令,卷起袖子,立刻将曹晟拖到一旁拳脚相加。还在午休的百姓听到外头的动静,三三两两从屋子里探出头来,陆续聚集到路边看起了热闹。
曹晟被打得头破血流,双手抱头蜷缩成一团。浑身颤抖不止,声音却是铿锵有力,满是愤恨:“张大人!你身为朝廷重臣,儿子却四处横行,强抢民女。你不严惩,反存包庇之心,就不怕传到主上耳中?!”
张蒙脸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起:“不知天高地厚,再加五十!”
侍卫们闻言,下手更加狠辣。一脚脚重重踩在曹晟的手腕和腿弯上,打得人几乎要晕厥过去。
双正实在看不去了,撂下帘子,拳头紧握就要起身冲下马车。秦允显一把拽住:“慢着,别生事!”
“你叫我看着这老匹夫草菅人命?”双正猛地回头,眼中怒火灼人。
秦允显凝视着挚友涨红的面容。心想双正一向嫉恶如仇,好打抱不平,眼里容不得强者欺负弱小。若是自己不管,双正必定会冲出去,以他那只会动拳头的性子,到时候事情只会越闹越大以至于无法收场。
他心中权衡片刻,带着几分妥协说:“我去就是了。”
曹晟已被打得昏死过去,可张蒙却没有叫人停手的意思。棍棒依旧高高扬起,重重落下,每一声似乎都是冲着曹晟的性命所去。
秦允显行至张蒙马前,提醒说:“张大人,不论真相如何,若将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杖毙,知道的说是拦截之罪;不知道的,恐怕会以为大人滥用职权包庇令郎,这反倒坐实了令郎强抢他人之妹的传闻。”
张蒙居高临下睨来,花白胡须气得直颤。
秦允显继续说:“大人乃国之栋梁,功勋卓著。若因这等小事闹出人命,反倒损了清誉。现下打也打了,罚也罚了,倒不如将他暂且押下去,再仔细审问核实。若此人所言是真,便放了他的妹妹。若此人所说虚假,大人到时要杀要剐也不迟。”
围观百姓中已有不平之声,几个胆大的更是高声附和。张蒙脸色愈发难看,呵斥道:“本官如何处决,自有定论,何须由得你一个外来人多嘴?”
秦允显皮笑肉不笑,若非眼下还需借重此人,依着他的性子,早不给他面子了。不过张蒙身为朝廷重臣,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由自己这样的小辈出主意,确实面子挂不住。
于是,他语气改得谦逊恭敬了些:“大人海量,我相信必不会与我这样的晚辈计较。只是主上还在宫中候着,大人勿要为这等芝麻事而耽误时辰。”
张蒙经他这么一提醒,方觉被怒气冲昏了头,差点将此行的任务也忘记了。他急忙抬手止住行刑,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曹晟,吩咐跟前的人:“你将此人先带回府中,将公子也关起来。未有本官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那人一点头,下了马,招手叫来几人将曹晟抬起,匆匆离开了道路。
秦允显向张蒙颔首致意,转身回到马车。
除了方才的事,路途倒也顺当。马车急行一阵,总算到了宫门口。三人刚下了马车,张蒙便调转马头绝尘而去。
朱漆宫门“吱呀”洞开,数名宦官鱼贯而出。
所谓入乡随俗,秦允显今日特意换了大平装束。
大平的服饰与天兆截然不同。天兆的衣饰繁杂华贵,外氅厚重而累赘,上衣袖长至脚踝,下裳层层叠叠里外好几重。而大平的服饰则简练利落,外氅轻薄短至小腿,上衣的衣袖干脆改成了宽袖,仿佛专为习武之人量身打造。
秦允显一身鹅黄站在那儿,阳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那本该英气逼人的装束,偏被他穿出几分温润如玉的气质,恍若九天武神临凡。
领头的宦官细眉翘指,手里把着拂尘,一眼便认出传言中的秦允显。他立刻弯下腰,满脸笑意:“奴才奉主上口谕,特来迎秦皇孙入宫。”
秦允显微微颔首,语气温和:“有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