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是在日常的琐碎中生出地久天长的错觉,而后又被突如其来的离别惊醒。
后来的几天,一切都像是一场梦。陆意屏像个没有情感的机器,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各项事情。
他跟江忆之借了辆车,到家时,妈妈已经把住院的东西都打包好了。
省医院的肿瘤住院部人满为患,没有空床位,主任介绍他们去省中医院,那边今天刚走了一个,正好空出一个床位。
安顿下来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医生们都下班了,只能等明天再做检查。
陆意屏到楼下买了两份鸡肉饭、一箱牛奶和几个鸡蛋,还有一篮水果。
他爸爸没有胃口,皱着眉躺在病床上闭目养神。他妈妈坐在床边看着他爸,摇了摇头,也说不想吃。
隔壁病床的阿姨笑道:“你俩要多吃点,后面陪夜很辛苦的,可别把自己给累倒了。”
这是个四人间,陆爸爸的病床挨着门口。陆意屏把那箱牛奶搁到床底下,搬来一把椅子。
“妈,坐这儿吃吧。”
陆妈妈抹了一把眼睛,慢慢挪过去,红着眼眶咬了一小口鸡肉,勉强地咀嚼着。
病房里空余的地方都铺上了凉席和薄被,陆意屏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只好捧着鸡饭,靠在门口,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过了半晌,去洗漱的陪护家属们陆陆续续回到病房。
她们一见到站在门口的陆意屏,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纷纷看向陆妈妈。
“你儿子啊?阿婆你好福气哦,儿子这么帅气,还这么孝顺。”
陆妈妈只笑了笑,没有回话,她们继续说。
“现在小孩上班都忙,哪里有时间哦。”
“我儿子要是有工干就好啦,只知道鬼混。”
这时2号床的女儿插话道:“你们都说养儿防老,哪里防老咯?来照顾的不都是我们女人?”
“话也不能这么说。”3号床家属阿姨反驳道,“这位靓仔不就来了么?有儿子在还是好啊。”
“一百个,不,一千个里也出不来一个这样的。”2号床女儿又说,“别拿小概率的事情举例。”
陆意屏很快吃完饭,倒垃圾的时候顺便询问了护士关于晚上睡觉的安排——可以打地铺,也可以租个陪护床,或者去街对面的小旅馆住。
他在x程上查了一下,发现有不少空房,一百多块钱一晚,他先订了一周的房间给妈妈住。
送妈妈去宾馆回来时,陆意屏在门口的小卖部买了一张凉席和一条薄毯,然后睡在他爸病床和墙之间的夹缝里。
“靓仔,那里太窄啦!睡不舒服咧!”3号床的家属阿姨上完厕所回来,站在他的席子尾端说道,“你去租个床睡,要是有什么事儿,我们喊你。”
“是咧,有我们在呢,你不要担心。”4号床的家属阿姨也附和道。
陆意屏很感动,但他还是拒绝了:“没关系的姐姐们,我睡在这里就可以,你们也挺辛苦的了,不用特意关照我,我有经验的。”
她们几个又闲聊了几句,问陆意屏在哪里上班,有没有对象,不到八点便关灯睡下了。
黑暗中,陆意屏睁着眼睛,盯着那条狭窄的天花板发呆。
整个楼层都很安静,病房里只有仪器的“滴滴”声和轻微的鼾声。再过一会儿,鼾声越来越大,还伴着痛苦难耐的呻吟。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有人起夜,像道幽魂,从走廊的这头,缓缓地、缓缓地,朝着走廊的尽头踱去。
陆意屏就在这无边的黑暗里,想着沈君尧。
世事无常,到这会儿,“爱沈君尧”成了陆意屏唯一可以为自己做决定的事。
他像揣着一颗过期的糖,用纸巾珍惜地包裹着,累了,便拿出来舔一舔。
无论之前有什么想法,从这一刻起,陆意屏都决定,他要永远爱他,永远想念他。
第二天,陆意屏和妈妈陪着他爸去做各种检查。
检查结果很不理想,胆道堵塞,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肺部。而他爸爸的身体状况已经无法承受任何手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过一天算一天。
“家里人都到齐了吗?”医生问。
“还有一个妹妹。”陆意屏回答。
“是这样的,到了最后病危的时候,你们商量一下要不要进ICU。”医生接着说。
“我们不进!”陆妈妈急忙说道,“他爸爸之前就说过,不想那么痛苦,不想被插管,不想被电。”
“确实会很痛苦。”医生点了点头,“如果是在医院去世的话,就只能拉去火化。我知道我们这边大多数人不希望火化,都想土葬。但还是要征得所有家人的同意,你们说是不是?所以,最好打电话问一下妹妹。”
陆意屏明白医生的意思,就是担心家属意见不统一,过后来闹事。
他给陆依人拨通了电话。
“哥?”
“你现在有空吗?”
“在上班呢,不过没什么事,你说吧。”
“爸昨天来医院了,医生有些事情要跟你说一下。”陆意屏说着,把手机交给了医生。
医生非常耐心地跟陆依人沟通了一会儿。中途,陆依人没了声音,估计是哭了,医生也没有催促,而是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他们一直留在医院。毕竟医院有各种设备和药物,能在一定程度上减轻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