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步子很轻,绕了路,避开记忆里几户养狗的人家。
村里好几户养了狗,白天成群结队地撒欢。狗有灵智,分得清里外,白天见了村人不咬,晚上见就一定要咬,警觉机敏,都是一等一的好狗。
山月躲开狗,却也怕自己身上有陌生气味,心里发急,顾不上别的,只能发狠祈祷着,要是有狗咬,她先献出一条胳膊去给狗嘴里捣,再把另一条胳膊勒住狗来脱身。
狗看家护院,她也有保护的人,各为其主,不得不如此。若有来生,也两不相欠,人和狗也是江湖拜把子的义气。
存着这点豁出去的狠毒走了一路,不知道是心里念头太旺盛被狗听了,还是这夜的狗都睡得昏沉,亦或是自己步子谨慎没有惊扰到狗,一路无事。
秀姑家早已入睡了,娘俩个睡得早,闩了门,里头黑成一团,挂了拼布帘子,遮得密不透风。
帘子是秀姑的针线,四处拼拼凑凑好几年的碎布头拼了一张布,本来还说给山月做衣裳。那会儿山月还高高兴兴盼着呢,等着碎布头攒出来,拼出个花格子裙袄……没想到一天天长着,明明小时候还一样瘦怯怯的两个小姑娘,长着长着就显出了区别。
山月骨架大,平日也能吃爱抢,力气也大,秀姑纤细一条,望着她,再看看这实在攒不出来的碎布头,叹口气,转而做成了帘子先挂上,等着某天说不定凑够了布头,就能给山月做衣裳了。
看着挂在窗里的帘子,山月又想起她打山神庙里扯下来的黑布,心里唾骂了那小贼一声,甩去多余念头,在窗边轻轻吹起口哨。
她不擅吹口哨,吹不响,也不像鸟儿叫,纯是劲儿大,像是个吹火筒似的呼呼作响。
也不知道这声音能不能把秀姑叫起来,山月忐忑着,也怕秀姑她娘起来,那是个倔女人,讲不通道理,怕她以为山月半夜回来是反悔了来索秀姑的命。山月躲在墙根下呼呼好一阵,听见里头传来动静。
一声含糊的咕哝:“总觉得有人叫……你起来做什么?”
秀姑说:“娘是听错了,是不知道哪里的鹧鸪,我去茅房,娘睡下就好。”
“怕山月儿回来呢,她是替你死了,要是不甘心……跟着你。”
“都过了好几天了,”秀姑截断了母亲的话,“娘,别说了。”
那人叹气:“我们往后能逃去哪里呢?可怜的山月儿。”
“别多想了,快睡下吧。”秀姑催促着,人也起来了。
秀姑才出门,嘴巴就被捂上了,她心道村里一直有贼人惦记自己,今天终于是按捺不住要做这些龌龊事,从袖子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铁簪子狠狠往后一扎,身后一阵低沉的闷哼,是耳熟的女声。
她慌得松了手,那人胳膊被扎得流血如注,却仍然不放开她,挟她往远了走。
月黑风高,她看不真切,脚步踉跄着。离墙根远些,对方松了手,压低声音:“秀姑,是我!”
“月儿!”秀姑听见闷哼便有些猜测,只不敢想,转身细细打量邻家那被献祭出去的傻姑娘,眼泪便不听话地涌成两条小溪淌着。
顾不上多说,秀姑不由分说地把她胳膊举起,看着扎了半寸铁簪子的胳膊,流泪更重了,颤着手又不敢去拔,只好握着手腕流泪:“怎的是你?你……你活了?”
若不是在茅房墙根下蹲着,又被这恐怖的夜色与未来笼罩,山月真想和秀姑抱在一起痛哭一场,她鼻头一酸,忍住满腔委屈,摆手笑道:“就当我是个鬼好了,秀姑,你怕我不成?”
秀姑又恼又哭:“我怕你?你走后,我夜夜睡不着……娘说你是替我死,怕你死了来找我偿命,我却盼着你回来。要是真做了鬼把我带走,好过在这里煎熬……娘也慌了,一会儿想着搬家,一会儿又流泪,一会儿又想着随便找个人家嫁了,又怕我是掉了另一个火坑,前两天还重重地病了一场,今天也还没好……”
山月一惊,连忙拉住她:“你说的……我上山那日算起,过了几日了?”
秀姑轻掰指头一数:“算上上山那日,今日是第八日……白天你娘还跟家里闹起来,说头七过了,总要上山寻个尸骨,你兄弟们都去了。”
山月却只觉得最多过了三天,一听自己竟然在那劳什子山神庙里躺了那么久。
顾不得惊讶,她连忙说:“我知道的,我遇见我大哥他们,没有出来相认。秀姑,我活着,我没死。我今日找你来是要劝你,若还有点活路就快逃了吧,我哥哥们算计你,要娶你进门,他们嘴里半句真话没有,你不要信。”
秀姑一怔,山月忙又说:“我还要再上山去,今天回来的事你不要和任何人说,就是婶子也不和她说……快逃开这里吧,山神是……”
秀姑只眯起眼看她嘴巴,忙打断她:“你怎的光张口不出声。只叫我离开这里,我们娘俩外地也没有可投奔的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