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会再回那里。”
“咦?”
“她应是留在城中了。”
*
当夜,夜幕低垂。
卧房内,西伯侯夫人太姒正坐在塌边,怜爱的目光细细描摹着两个儿子,烛火摇曳,光影交错间,映出孩子们疲惫却兴奋的脸庞。
她沾湿巾帕,轻轻擦拭他们脸上的泥土与污渍,逐渐恢复原本精致清秀的面庞。
“下次不可再这般不告而别了,”她舍不得跟孩子发脾气,即使是嗔怨,声音也是轻轻的,“就算是想做英雄,也得先告诉母亲,知道吗?”
“知道了,母亲,”姬发乖巧趴在太姒膝头,软声撒着娇,“发儿再也不乱跑了,发儿要永远陪在母亲身边。”
伯邑考抿了抿唇,郑重的对母亲行礼:“是我们不孝,让母亲担心了。”
“你这傻孩子,”太姒将他扶起,爱怜抚着他的发顶,叹气道,“你们哪里不孝?你们俩分明就是太孝顺太懂事了。”
姬发依偎在母亲怀里,笑的眉眼弯弯。
“好了,快把这身脏衣服脱下来,让婢女们拿去洗了。”
太姒说着,伸手去解他们的外衫,然而,在露出内衫时,却双眸瞪大,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薄薄的内衫上面凌乱罗列出一道道细长的血痕,她心中陡然一紧,方才知晓两个孩子的背上、胸膛上皆布满了伤疤。
她脱口而出:“这背上的伤……”
伯邑考这才想起,自己身上还有未愈的伤痕。昨夜阿昙只为他们处理了脸上和手上的外伤,身上的划伤却还留下了淡淡的疤痕。
“是草叶划的,”他轻声解释,“野外草叶又硬又高,当时赶路太累,没顾得上。”
太姒脱下他的上衣,用指腹轻轻抚过他背上结痂的肉色伤疤,心疼到说不出话来,哽咽欲泪。
“母亲,不疼的,早就不疼了。”
伯邑考的安慰显然无多大作用,太姒依旧取来药酒,仔细为他一一擦拭身体各处的伤口。
姬发笑嘻嘻地凑过来,对母亲说道:“阿昙姐姐的药可神了!您看我脸上的伤也是被叶子划的,但涂了药后就一个晚上,便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阿昙?”太姒停下手中动作,疑惑的问道。
“就是在渭水边遇见的医女姐姐!”姬发眉飞色舞地讲述起来,“她的小药箱里有各种各样的药膏,她烤的红薯也特别香甜…….”
“你们在外,是她照顾在你们吗?”
“嗯!”姬发兴奋地点头,“阿昙姐姐还送了我礼物!”
说着,他转身将柜子上的小匣子抱过来,小心翼翼的打开,取出里面珍藏的草编小马儿和蚂蚱,献宝似的举到母亲面前:“母亲,您看,这是阿昙姐姐编的!”
太姒接过两物,细细端详,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称赞道:“手真巧,她一定是个善良的姑娘。”
善良吗?
伯邑考垂眸不语,心中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姬发还在兴致勃勃的向母亲讲述着阿昙的事,他却悄悄起身,推门而出。
月光轻薄,如雾如纱,笼罩着庭院中那株干枯的梨树。
梨树干枯,枝桠稀疏,呈奄奄一息之状。
他在心里深深叹息。这棵树是他出生时由父亲亲手栽下的,如今却因这三年大旱而日渐枯萎。幸好,如今找到了水源,不止这棵树,整个西岐都终于有了希望。
低头望着投射在石板路阶上的皎洁月光,他蓦然想起少女为他上药时的白皙面庞,几乎与月同色。
替自己上药时专注的神情与面对垂死流民时的冷漠形成鲜明对比,让他心头布满困惑。
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明明对生命如此冷漠,却又在细微处流露几分温情。她抢走姬发的玉玦当诊金,只换了碗再普通不过的汤面;她拒绝救治时冷漠无情,却又将有安魂之效的草药香囊丢给逝者。
伯邑考忽然觉得,自己也许从未看清过她。
抬手轻触已经看不出痕迹的伤疤处,曾经的药草清香仿佛还在鼻尖萦绕。他情不自禁步至庭中,立于树下,抬头看着黯淡夜色中泄露的银色清辉。
*
次日清晨,侍卫快马加鞭赶回西伯侯府,脸上尽是激动到颤抖的喜色。
"侯爷!渭水河畔不远处确有地下暗流,水势甚旺!"
姬昌闻言,大喜过望,立即召集家臣商议,众人议论纷纷,他已是兴奋的表示:“此事必须尽快告知百姓。”
家臣们纷纷点头称是:“现在正是安抚民心的好时机。”
散宜生此刻已想到了好时机,于是提议道:“侯爷不妨在明日祭典上当众宣布?”
姬昌略一思索,眼中闪过一道光亮:“不错,明日祭典照常举行,便是最好的机会!吩咐下去,今晚务必准备好祭典事宜,明日我要当众向全城百姓宣布此事!”
恰在此时,姬发无所顾忌的跑了进来,他也听到了谈话,仰着头兴奋的问道:“父亲,我和哥哥也能去吗?”
“当然,”姬昌蹲下了身体,直视小儿子,拍了拍他小小的肩膀,笑道,“你们可是西岐的功臣。”
*
此夜,破晓之前。
山虞日常履职,夜巡岐山时,忽见林间异象——一只赤色神鸟在岐山林间近地盘旋,时而啼鸣,时而展翅起舞。
他揉了揉眼睛,再三定睛望去,确信不是自己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