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没什么。”施也并不在意。
有出版著作也是教授遴选评分的一个加分项,当年正好有出版的机会,施也就把自己过往的学术论文做了汇总整理,写成了那本书。学术类著作不是面向大众的科普读物,说是晦涩难懂、诘屈聱牙也不为过。除非是同样做犯罪心理学研究的,或者对这个领域有极大热忱和兴趣的,否则即便像郎月慈这样有相关工作经验的业内人士,要想读完那本书也不容易。
郎月慈接着说:“就是因为我没读下去,我在看到那本书被压在死者身下的时候才会觉得奇怪。这么难读的书,真的不像死者会看的。”
施也问:“记得死者身下的书被翻到了哪一页吗?”
“第147页。应该是关于人格与犯罪的部分。”
“记性真好。”施也玩笑道,“把记忆力分我点儿吧,这样我开会就不用记笔记了。”
“施教授,我们整理好了。”徐圣昭和张尚翔走到卧室,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施也点点头,接着说道:“卧室这边我大概看了看,你们都来过现场不止一次了,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们。”
二人对视一眼,都认真地点了头,还有点儿如临大敌的意思。
施也看了眼他们的神情,给出了一个笑容,说:“不用紧张,这不是考试。是不是我刚才叫你们的时候吓到你们了?”
张尚翔抿了下嘴唇,说:“是有点儿,感觉又回到学校了。”
“我这也算职业病了,抱歉,我换个称呼会不会好些?”
“没关系的,您怎么称呼都行。”徐圣昭说,“您有问题就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施也点了头,问道:“这个房间是还保持着原样吗?”
徐圣昭:“基本保持原样。我们第一次到达案发现场的时候衣柜门是开着的,拍过照之后为了勘查方便就给关上了,这个有照片您可以看。至于其他的,除去把床头柜的东西拿回去当物证检验指纹以外,别的都没动,抽屉也是拉开的。”
施也思索片刻,道:“法医推断的死亡时间是凌晨两点到四点,死者被发现在客厅,身穿睡衣,卧室的床上被子叠得整齐,死者死前还发生过性行为。结合死者的年纪、身体状况和体内的药物残留,这里面有不少矛盾啊。”
“您能具体说说吗?”张尚翔问。
施也拿出随身携带的笔和本,简单地画了几笔,勾勒出客厅与卧室的相对位置,接着画出两条线表示行动路径,说道:“假设死者是自己服用的药物。死者的安眠药放在床头,如果凌晨两点多她还没睡,那她的行动路径就变成了回到卧室吃药,然后再回到客厅。物证照片里表明,客厅这里放着的是一个长一米五的毛毯,这个毛毯的长度和厚度并不足以支撑过夜。如果死者平常就睡在客厅,那她大概率不会把药放在卧室床头。如果她平常是睡在卧室,那她吃完药半夜在客厅看书就不符合逻辑。其实这个时候最合乎逻辑的行动应该是吃药之后上床等待药效,然后入睡。为了营造更舒适的睡眠环境,更合理的行为是关闭顶灯,打开床头灯。可是现场记录表示室内灯开着,但是床头灯是关闭的。还有,案发时候是一月份,就算室内有暖气,以死者的身体状况和她所穿的衣服厚度来说,也不太可能不盖被子,但是床上的被子摆放很整齐。另外,嫌疑人进入屋内发现死者在卧室,那么最有可能的实施强|奸的地点是在卧室的床上。卧室小而封闭,声音不容易外传,也更好控制受害人。如果强|奸发生的地点是在卧室,那么是谁在事后整理的床铺?死者?还是凶手?哪一个都不符合行为逻辑。”
“为什么不能是凶手?”张尚翔提问。
“凶手在现场停留的时间越长,触碰的物品越多,就越容易留下痕迹。同时,如果目标是侵财,翻乱床铺翻找财物才是凶手会做的。卧室里虽然有翻乱的痕迹,但最常见的藏钱的地方却没被动过。床下、枕套、衣柜角落都没有被翻。反而是明面上的抽屉全都被拉开,还有客厅的书架被翻得最乱。书的尺寸、厚度以及封面颜色的不统一最容易给人视觉上造成凌乱的感觉。但实际上只要你们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如果把书柜复原,抽屉关闭,现场环境不太支持侵财的推论。”
他们在现场分析时,死者的邻居恰好回家,她看到门开着,小心地凑上来询问。郎月慈原本想将她劝离,但施也却说正好赶上了,就顺便跟她聊一聊。于是郎月慈打开执法记录仪,全程陪同并记录。
短暂地聊了五分钟,施也就结束了对话。他们转身回到案发现场,关好门后施也就说:“她应该没说谎。”
围观了全程的郎月慈终究还是问出了心里的疑惑:“我真挺好奇的,有人能骗过你吗?”
“当然有。不要神话心理学。”施也一字一顿地说道。
“好吧。”郎月慈靠在门边,“还有哪里要看?”
“做个实验。”施也说着就捏住自己笔记本的书脊,把手举到与自己腹部等高的位置,而后松手。随着“啪嗒”一声,笔记本落地,但是,是闭合状态。施也接着蹲下来把笔记本捡起,又举高了一些,与自己胸口等高,这次落地后发出的声响更大,但同样,还是闭合状态。
第三次,施也把笔记本打开,书页向下,两只手同时拿着本的左右两侧,平举与胸前,同时松手。笔记本在落地之前就合上了,落地时还是闭合状态。第四次,同样的位置,但是笔记本不是平均打开,而是一侧占比大约三分之一厚度。这次笔记本落地后较薄那一侧的封皮和最前面几页弯折,但整体还是闭合的。
张尚翔和徐圣昭在施也第一次扔本的时候就开始关注,直到第四次结束,他们已经面面相觑了。不是因为结果,而是,就这么简单的实验,竟然没有人想着去做一次。怎么会疏忽到这种程度!
施也再次捡起自己的笔记本,拍了拍上面的土,一边抚平折痕,一边说道:“人都有被思维惯式误导的时候,这没什么。死者身边这么多书,原本就是极大的迷惑现象。这个案子最开始的方向是入室强|奸杀人,同时存在侵财倾向,在这个思维惯式下,之前你们做的调查都是正确且合理的。我没有经历过你们的思维惯式,同时,我到这儿来的原因之一就是那本书,所以我的关注点从一开始就在书上。虽然那本书我写得不怎么样,但自己的作品出现在案发现场,还被死者压在身下,心里总是别扭的。”
二人有心对那个“写得不怎么样”给出回应,但又一时说不出什么来,明显有些局促。
施也倒是并没有在意,看向站在身边的郎月慈,说:“我没什么要看的了,你呢?”
“我也没有。”郎月慈说着就看向另外二人。
“我们也没问题了!今天这些我们回去还得再消化一下。”徐圣昭接话。
郎月慈:“那就回去吧。”
回到市局后已经接近下班的时间,徐圣昭把从现场带回来的东西送去检验,张尚翔则把在现场询问死者邻居的视频和笔录整理出来。
在得知马博和李隆会在大安市住一宿,明天再回来后,成云霞就让郎月慈送施也回宾馆休息。